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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灭门(五)

玉矶子见到庞猛出招,他早知庞猛厉害,不敢怠慢,不再抢攻张堂主,转身专心对付庞猛,却见庞猛舞起大斧,势若山崩,气吞山河而来,一时间被逼得连连后退,到底是年事已高,如此拼斗之下,体力较之庞猛还是差了许多。

见玉矶子长老落于下风,玉珑子长老又受伤暂退,玉游子已知事情不妙,到底是当过一派之长,他当机立断下令自己门下弟子上前,一起进攻,重山派经营几十年,门人弟子较之翠烟阁所招募的人手勇士还是强上不少,加之生活富庶,体格也颇有优势,若是混战起来,翠烟阁这些散兵游勇还是差了许多,毕竟翠烟阁不是个传授武学的地方,论起大体的武功底子,还是不行的。

命令下去,他门下的弟子们立刻行动了起来,各个拔剑而出,摆出对敌姿态向场中相斗几人的外侧靠去。目前重山派三个长老之下,只有玉游子长老门下弟子最重武学,因此他们一动,整个重山派内气势立时一变。

玉矶子长老执掌整个门派的衣食用度,他的弟子更喜欢做些买卖经营的事情,许多江州大户的公子投到他的门下,借用重山派的力量做些生意上的方便,当下他的几个大弟子只有一人尚在门内,其余大多正在外地忙些别的事务。

玉珑子长老资格最老,是前任掌门背后的支持者,与江州府内及地方权贵乡老交际较深,连结外派,弹压小辈门派的事情,大多是他来做的,可称是重山派内最有权势的一位长老,先前重山派有七位长老,大都各自有自己的势力,玉珑子长老动用各种手段,拉拢挤兑,把其余四位长老死后留下的势力大多纳入了自己门下,这重山派山门后的这片宅子就是他的手笔,就连陈掌门都要让他三分,他的弟子是在场最多的那一部分人,他本人受伤,已经命令弟子们将自己暂且抬到后面休息,这些弟子听得玉游子长老下令,虽说知道眼下是生死存亡之际,应当听玉游子长老的,却仍是犹豫不决,若论武艺,这些人不比玉游子门下的人差,只是他们内部也是山头林立,不敢随便出手,伤了自己的势力,只是在后摇旗呐喊,待玉游子门人打个差不多了,自己再做决断。

翠烟阁这边,见重山派门人有所行动,也有所反应,卞卜儿的毒箭手弩虽说被陈掌门拆了,但仍是有所准备,他高声下令,凡是执剑相对的人,但杀无妨,让重山派的人见识见识翠烟阁的手段。于是从翠烟阁的人众当中,各式喂毒暗器胡乱打来,虽说被挡下不少,杀伤力也不见得有多大,但一时之间,惨叫之声也是不绝于耳。

陈掌门与张堂主相斗,难以取胜,本来心中恼火不已,方才耳边听得玉游子长老下令,心下安稳了不少,只要重山派一心御敌,自己即便赢不了张堂主,张堂主也迟早被门人弟子拖到精疲力竭,想要下山也没那么容易,等到各个附属门派的人上山来救,翠烟阁的人只怕是难逃一死,正在如此想的时候,却听张堂主说道:“陈掌门,你知道我为何要与你拖如此之久,和你说那么多话吗?”

陈掌门回答道:“无非是想言语相激,乱我心神。”他剑招安稳,丝毫未被张堂主的招式言语扰乱,自信虽说难以取胜,却不至于落败。

张堂主一手挑开剑招,闲庭信步般地退开一步,说道:“错也错也,你还是没看透啊,陈掌门,你若是方才下令所有门人弟子一起进攻,以多欺少,而不是这样和我兜圈子,那反倒是我要倒霉了,可惜,可惜。”

陈掌门一愣,说道:“可惜什么?”

张堂主撩开袍袖,将双刺完全露在外,说道:“我问你,若想要毁掉一个门派,打败一个掌门,够吗?”

“什么?”陈掌门还未反应过来,却见张堂主如闪电一般突然向前,身形一窜已然到了跟前,他赶忙回剑自守,剑刃横在胸前挡住一击,未及反击,张堂主双刺一错,正架在陈掌门剑刃之上,顿时一股庞大内力压来,陈掌门内息一滞,只觉千斤之力排山倒海一般逼近,他忙一手抵住剑背,运起内力相抗,却不想对冲之下,自己竟被逼退数步之远,尚未收摄心神,张堂主身影又至,左手刺虚点面门,右手转过刺杆,如棍法反手平扫陈掌门腰身。

这一招如双手同时使剑、棍两种兵器,左手虽是虚招,却击向最为险要的面门,右手虽是实招,打的却是最好格挡的腰间,陈掌门知其中利害,不敢硬接,当下翻身后仰,使一个铁板桥身法,避过了这一招,却不想张堂主仍有后招,脚下井字步法踏到,踢的却是陈掌门承力的小腿。

陈掌门翻身之时,便已注意到了这手后招,奈何身形已经使出,情急不得变,只得运起内力硬撑,两腿相撞,陈掌门咬紧了牙关,硬是接触了这踢来的一脚,另一足发力,自己侧翻横飞了出去,还未站住身形,却不想张堂主身法如此之快,一手刺格住陈掌门手中剑,另一手反手摁在了陈掌门胸前,刺外刃抵住了他的胸口,膝盖抵住陈掌门腹部,愣是把他从半空中摁了下来。

陈掌门被张堂主制住,按在了地上,他左手打向张堂主抵住他胸口的臂膀,右手回剑砍来,腰身同时发力,想要脱身而起,却不想张堂主手肘挡住击来的左手,另一手挡开了长剑,手臂一挥,峨眉刺掷出,将陈掌门持剑的那只手死死的钉在了地上,陈掌门手掌被洞穿,一声惨叫,长剑脱手落地,张堂主反身坐在了他身上,原本按在他胸口的那只手此刻卡住了他的左臂,脚尖踩住钉穿他手掌的峨眉刺,又是一声惨叫,另一根峨眉刺也钉住了陈掌门的另一只手,陈掌门身子动弹不得,方才二人势均力敌的形势,电光火石之间便已不再。

重山派的弟子们见掌门落败,瞬间论作一团,玉游子长老飞身向前想要救援,却被卞卜儿拦住去路,玉矶子被庞猛逼的步步后退,根本无暇他顾。玉游子大声呼喊,下令门人救出掌门,玉珑子的门人见状也不能再观望,一齐向张堂主所在之处涌来。虽说掌门被擒,重山派的抵抗似乎反倒更激烈了一些。

张堂主看着涌来的重山派门人与在前阻拦的翠烟阁的人杀作一团,低头对陈掌门说道:“我问你了,若是想毁掉一个门派,只杀掉一个掌门,够吗?”

陈掌门被人擒住,咬牙不语,只是死死地瞪着张堂主,看他不说话,张堂主自顾自地说道:“若是没了重山派,这些人便少了靠山,以后在江州行走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所以他们会拼命想要救你,即便你死了,他们也要再推举一个人做掌门,一次突袭还不足以毁掉重山派在江州盘根错节的势力,只有当他们觉得留在重山派内对自己不利,他们才会散伙,你说是吧,掌门。”

陈掌门此刻才发觉张堂主的用心是何其狠毒,他所想的一开始便是从根基上瓦解重山派,此刻门内已斗了几个时辰,却未见任何援兵赶来,想必苦心孤诣策划已久,自己自持山门险要,门人众多,小看了翠烟阁,当真后悔不已,说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毁了重山派?”

张堂主此刻却不想回答他,只是看着眼前人打来打去,似乎是在等什么东西到来,丝毫不在意周边兵刃相交的碰撞声和喊杀惨叫之声。突然,他面露喜色,说了声:“到了。”陈掌门仔细听去,一阵噪杂乱声从山门方向而来,他问道:“什么到了?你准备做什么?”张堂主却只是笑而不语。

玉游子长老正与卞卜儿相斗,他武功明显高过对手一筹,只是方才听得弟子提醒,时刻提防对手突施暗器,因而不能快速取胜,突然听得敌方阵后一片慌乱之声,拂尘逼退卞卜儿一步,抬眼观瞧,却见一彪人马杀上山来,为首一人手持长剑,正是玉珑子长老门下弟子,率领重山派西南方向一唤作“南卫山派”的小门派人众,从正门处杀将过来,翠烟阁人众显然并无防备,一时间被他们杀开一条道路。

重山派见到援兵立时士气大振,玉游子大喜过望,援兵已至,此刻便是歼灭翠烟阁的时机,正待下令向前夹击救回掌门,却忽听来人大声喊道:“长老!南卫山派败了!掌门身死,尚有大股追兵在后!不要再纠缠了,我们败了!”

此言一出,重山派内一片哗然,玉游子大惊失色,脚下一点,施展轻功摆脱卞卜儿,冲到来人跟前,方才看清此人是玉珑子门下几个大弟子中的老三,与南卫山派掌门私交甚好,此刻衣冠不整,血污满身,玉游子问道:“你说什么?南卫山派怎么了?翠烟阁的主力在这里,谁打的南卫山?”

那老三停下脚步,喘过气来,颤声说道:“是……江州府的人。”

“什么?”这下玉游子是真的乱了阵脚,“这是怎么回事?那不是我们的人吗?”

老三来不及细说,只是拽着玉游子两臂,说道:“那群官兵上山,只说是奉朝廷旨意,剿灭山中盗匪,二话不说便动起手来,南卫山掌门尚未争辩,便被来人弩箭射倒,我等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回来报信,官兵就在后面,马上就上山了,长老,快走吧!”

听到此言,重山派内乱作一团,先前翠烟阁放上山来那些报信的人,只说各个门派遇袭,门派内众人还只当是扰乱军心,不以为意,此刻南卫山派被官军的人攻击,那恐怕江州再无重山派立足之地了,一时间那些门人弟子们无头苍蝇般来回奔走。玉游子虽知重山派有待贤坊作为朝中靠山,但乱军之中,根本来不及细想,又想起先前罗舟的警告,当机立断,喊道:“游松观的人!随我救出掌门!玉矶子长老,你带人从后山撤走!”

玉矶子听得他喊,点头赞成,抽身从庞猛的缠斗中脱身而出,退往自己弟子那边,庞猛也不追击,只是守在张堂主前,看着玉矶子跑回人群当中。

那边玉矶子还未下令退走,玉珑子长老门下的弟子们已然争先恐后,退往后山,这三门之中,只有玉珑子门下的人与权贵之间关系最深,若是官军上山清剿,他们非得和重山派撇清关系不可,否则倒霉的可是自己背后各个大家,于是溃逃之势立时扩散开来,可称一溃千里,玉矶子想要组织边打边退,却被这些人裹挟着,什么都做不了,翠烟阁从后不断追杀,一时间血流成河。

陈掌门被张堂主所制,听得援军上山之时,他看着张堂主脸上的喜色便觉不妙,听到南卫山派被官军所灭的消息,他马上便知其中谎话,他的结拜兄弟在待贤坊中任管家,若是官军真有意铲除重山派,绝无可能没半点风声,张堂主方才历数前代掌门之事,只是为了让这个消息更可信,他正待大声叫喊,却被张堂主卡住脖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看重山派门人溃不成军,他又急又气,突然又是一阵骚动,后山几处院落突然火起,原来刚一进山门,素色堂的骆香主便带了几个攀爬好手从山崖间攀过,待到重山派人众仓皇退走之时,便在后山四处放火,这下重山派再无战意,仓皇逃命,与乱民再无任何区别。张堂主满意地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示意庞猛过来看住陈掌门,自己去料理了还在拼命想要救回掌门的玉游子长老。

陈掌门深知玉游子长老功力远不及张堂主,自己完全无能为力,只盼他能自己脱身逃走便好,只是看着山中乱象,他只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重山派百年历史,六代掌门,今日要毁在自己之手了。庞猛看他痛苦的样子,笑了笑,将他嘴巴封上,用绳索绑好,说道:“放心吧,陈掌门,我们堂主会让你的这些门人好好下山的。”

陈掌门看向庞猛,庞猛在他身旁坐下,说道:“不给他们逃命的生路,他们拼命反扑,反倒不好,我们堂主安排了人在后山,只需要放人就好了,我们在后追杀,下山之后,他们各寻生路,我们再逐一击破,重山派山门陷落,再无威信可言,剩的门人再多也只能苟且偷生,再也不敢自称是重山派的人了。这一仗,陈掌门,你们败了。”

陈掌门向他身后看去,玉游子救人心切,没想到张堂主突施偷袭,手中拂尘被其绞断,自己与张堂主对了两掌,内力不及,深受内伤,急火攻心之下口中吐血,被弟子拼命救出,往后山跑去,张堂主也不追赶,只是看着着火的重山派宅落,说道:“积薪百年楼栈起,却作焦瓦一旦间。”

一声长叹,重山派,败了。

当下,大漠,军营中。

何容一声叹息,说道:“如此说来,你给重山派报警,是他们早已计划好的,只为攻心,若是你先将警告告知陈掌门,照实说了江州太守给魏相的信,他只会对官兵进剿这件事信的更彻底吧。”

罗舟低着头,无颜抬头面对何容,只是说道:“此事之后,我自知犯下大错,不敢返回父亲那里,也不敢将自己涉身翠烟阁之事告知亲王。”

何容不置可否,只是问道:“裳羽姑娘,你葬在哪里了?”

罗舟低声说道:“在罗家墓地之外,一处山洞之中,我在附近买了棺椁,将她暂时葬在那里,师兄,罗舟自知罪无可恕,只盼自己死后,能与裳羽合葬一处,师兄,我……”

何容抬手制止了他,说道:“这件事不必再说,我会做的。”

罗舟跪倒在地,说道:“谢师兄……谢师兄……”

何容说道:“师弟,之后怎么回事,你为何又重回西域,铜马又是怎么回事?”

罗舟说道:“我叛出翠烟阁,这一路回到罗家墓地,一路被翠烟阁追杀,下葬裳羽后不久,我被他们的两个香主追上,逃到一处水边,恰巧岸边有一船夫,我便出钱与他换了衣裳,铜马是我的信物,也放在了衣裳里,侥幸逃脱,既然现在铜马在你手里,想来我又害了一人吧。”他头低的更低了。

何容长呼一口气,罗舟明知被人追杀,却以如此行事逃生,知道换了衣裳会害死船夫,仍是这么做了,他只能无奈地摇头,自己的师父若是泉下有知,知道了这个师侄做的事,又不知该作何感想。

罗舟继续说道:“裳羽的遗物当中,有一个香囊,里面放着一个写着突厥名字的锦帕,我不认得那名字,但想来在西域军中与突厥人时有接触,我想要查出裳羽究竟是为何人所害,这才又回到了西域。”

何容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说道:“师弟,你做的事,串通突厥,害人性命,你也知道是什么罪过,我不会给你定罪,三日之后,你会随军一同返回都护府,而后被押回长安,届时如何定罪就看亲王和罗老的了。不过你放心吧,无论如何,我会让你和裳羽葬在一起的。”

罗舟拜倒在地,说道:“罗舟领罪,谢师兄。”

何容长叹一声,迈步走出了营帐,高济将军就在门外等候,看何容走出,上前问道:“将军,有问出什么吗?”

何容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好好看着他,三日后,随军一起押回都护府。”

高济领命,还想说什么,何容突然灵光一闪,问道:“高济,除了那个锦盒里的手镯,罗舟身上还搜出什么吗?”

高济说道:“末将的人擒住他之时,从他身上只是搜出了长剑、短剑各一把,一个行囊里是衣物之类的,哦,还有飞刀暗器三把,藏在那个行囊里,末将检查过了,并没有暗藏什么信件文书之类的。”

何容一拍脑门,说道:“对,就是那个,高济,把那三把飞刀拿给我。”

“是!”高济依令,匆匆而去,何容就在原地来回踱步,没一会儿高济便将那三柄飞刀取来,交给何容,何容细细观瞧,那飞刀薄如蝉翼,做工精细,飞刀柄处已有磨损,隐约可见一朵花似的图案,好像在哪里见过。

何容左思右想,这朵花的形状他在哪里见过?细细想来的话,似乎见到的时日不久。高济看着何容将军盯着飞刀苦思冥想,很是担忧,问道:“将军,这柄暗器是何出处?如此重要?”

何容只是点头,脑子仍在回想近期何处见过,突然之间,一个香囊的外形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他不禁叫出声来:“坏了!”

高济忙问道:“将军,怎么了?”

何容摆了摆手,说道:“没事,此事和军务无关,只是与其他事另有勾连,你随我回大帐,我有事要交待。”

高济依言随何容回军中大帐,一路上何容眉头紧锁,这个飞刀上的图案他确实见过,那是在祝士廉的手中,杀死柴铎那个神秘女子,她留下的那个香囊中的手帕上,正绣着一模一样的一朵花,现在想来,罗舟所描述的那女子衣着样貌甚至语气,不正是杀掉了柴铎那人吗,那手飞刀功夫,他何容是见过的啊,如此一来,士廉兄弟岂不是危险了。

就这么想着,何容与高济一同回到了大帐之中,三位副将见何容回来,纷纷上前询问,几人还未落座,却见一传令兵冲进营帐,大声说道:“报!将军,都护府王大人接到天子诏书,即刻返回长安,现命我来告知将军。”

何容大吃一惊,说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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