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那女人不会放过我!她活着的时候,从来都讨厌我。先打着金乌神的名义、仗着自己金鱼族女族长的身份,对我们的婚事提出各种不满和异议,那张厉害的小嘴儿啊,堵都堵不住!你被逼着答应娶她,她反将你一军,摆了大排场,却请不来金乌神,这不是明摆着给你难堪么?不仅如此,金鱼族还敢在城里煽动叛乱。一番‘灭异’,他们终于死啦,可变作鬼也不歇息,还要纠缠不休。我跟她从来不认不识,只嫁给你这一条,便得罪了金鱼全族上下!说什么我们成亲时接连发生的几场大火,是我带来的;你请不来金乌神,是因为娶了我!我!我……我当真是大罪人么?”
太史老爷脸色变了,忙为爱妻擦拭眼泪:“你说什么,别听她胡诌。什么帽子都往你头上扣,你也跟着相信?”
“不不,我——老爷——我其实——没告诉——其实我……”太史老爷拉过夫人靠在自己肩膀上,她哭到哽咽,“老爷,你快告诉我,太史家族真的有不能娶外族女子之说吗?真的有吗?哎、哎!要不你赶紧把我休了吧。”
“菲儿,”年过半百的太史亲昵地唤着妻子的乳名,“你瞎说什么呢。族规中从来没有这么一条,族谱中也的确有外姓女子嫁入太史族,这些我都翻看过。你可别真相信外头的胡说八道。你瞧你心肠多好呀,时不时开粮仓接济百姓,还劝我收留逃亡至风临的流民,他们凭什么受着恩惠,背后还嚼舌根?不要搭理那些流言蜚语。你是我明媒正娶的正妻,是风临的太史夫人。”
太史夫人捶打着丈夫:“老爷别打断我,我、我要说出来!为什么不让我说?”
太史老爷黯然道:“好吧,你说。我听着呢。”
“如果真的是因果报应,如果风临城的灾祸真的来自于我,那么不用老爷动手,我——我——我自己便甘心——”
太史老爷把她抱得更紧:“我相信你,不用多说了。其实风临之灾不在你,在我、在我——”老夫妻两个哭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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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根溯源,一切回到最初。
根据古老的传说所言,自从风临城建城初始,东海金乌神便在城中寻找自己的代行者,并择中抗击地鬼最英勇的太史家族,歃血为誓,签订契约,扶持太史族人成了风临城唯一的统治家族,而太史族谱中每一代纯血统长子,除非早夭,无一例外全都登上了风临城主的宝座。
按照当初与金乌神的约定,历代长子成长到可以继承风临的岁数,符合继承大权标准的,就会得到金乌神托梦,而这,就是太史族内历来秘不外宣的传位。等信任太史的择中者得到托梦,醒来后需要按照梦中金乌神的指引,手持太史祖先签订的契约,独自出海追寻金乌神的足迹,整趟出海不得有旁人相随,以经历考验磨难证明对金乌神的忠诚以及继承大权的资格。
当然,不是说所有得到金乌托梦的继承者都能请的来金乌神。这个,还要看六十大年的年数。
按照金乌纪年法,每六十年一轮回,每一轮回中,金乌神只降临一次。这样算来,所有出海的太史继承人中,大约有一半人可从海上请来金乌神的真身——两翅金光闪闪的金乌鸟神灵。在这时,城主继承人便要按照金乌神最初踏上夏源之地的路线,将金乌鸟迎到东海海边的落乌场,完成一系列的仪式:首先由金乌在爪岩上留下千百年前金乌神第一次踏足夏源之地时同样的足迹。接下来,风临城举行盛大的新城主继位庆典,新任城主的名字便可正式加在金乌契约的正文之后,受万人敬仰。
至于那份秘而不宣的契约,记录了太史族与金乌神结约内容、以及从第一位到现在太史老爷所有城主的名字,也叫太史手卷,便可以重新藏回太庙,等待下一位继承人填上名字,或者定等待下一个六十年金乌神再现时,由届时的新太史继承人再次请出。
风临城目前的这位太史老爷继位时,恰逢六十年大关,当请得来金乌神。
然而,现任太史老爷两手空空,金乌神却至今未降临。
这就来了麻烦。最重要的,是来自太史府外的声音。
风临人都觉得,金乌神之所以不降临,是因为太史族不忠乃至弃神不顾,他们绞尽脑汁寻找证据证明,太史老爷恰恰给了个最佳理由:他坚持迎娶外族女子,而不是自家胞妹。一代代人繁衍下去,时间一长,风临城主的血统难保百分之百来自于太史族,非纯血统的人有什么资格谈继承?有什么资格为城民请来金乌神?
这就是所谓的,风临城总会遇到血统纯正的问题之争。尽管在太史族谱上的外族女子并非真的没有,但都很低调不外宣,不想太史老爷,为了个美人儿跟弟妹闹翻。
也可以说,是太史老爷的高调行事给他惹上了源源不断的麻烦。
譬如,来自东海的金鱼族虽然早已灭族,死后变成厉鬼不断前来骚扰,究其根本,仍是属于风临太史族的血统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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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与金鱼族的恩恩怨怨追溯得到三十年前。彼时,年轻的太史一直拖延着与胞妹采柔的婚事。他虽未看到金乌神托梦,但因父亲去世的早,城中不可一日无主,便预先接管了风临城,同胞弟——也就是当今的二老爷——一道进行治理。
太史的婚事总在拖延中,但没有过取消的迹象。采柔待字闺中,一直是个安静娴熟的淑女,每日天真烂漫地写写诗、作作画、弹弹琴之类,从来没有怀疑过与兄长的婚事会生变故。
直到有一日,风临城中来了位令人神侧目的绝世美人儿,太史只见过一面便下定决心迎娶。两人如同干柴烈火一般,仅仅十日便把三书六礼一应完成。可怜的采柔明明住在太史府上,居然到了兄长成亲的当夜,都被蒙在鼓里。
可怜的女子一口血咳走了半条命,从此以泪洗面,怏怏恹恹,病根总除不尽,后嫁给二哥,即风临城的二老爷,生公子尨的时候难缠,一命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