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东方泛红，穿戴整洁的衙役开始每天的第一次巡街，同样衣帽齐整的杂役将前一天的垃圾泔水运出城，坊市旁的早点铺涌起白烟，长街上开始有马车经过，有人走出家门，有人走进城门，长安在新的一天来临之际，又重新活了过来。
此长安，非彼长安，此长安又确是彼长安。
这里曾经名叫栎阳，是大秦诸侯国时期的治所。后来因为平息了第一次山东动乱，秦二世皇帝无比感慨，祈盼天下长治久安，便将此地更名为长安，治县，隶属咸阳。
大秦的帝都是渭水北岸的咸阳。自从始皇帝横扫六合一统天下，在渭南修建阿房宫，咸阳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向渭水以南大肆扩张，几百年下来，中心地区早已离开渭北的咸阳宫阙，来到了长安县附近，整个渭南地区形成连绵不断的一大片城市群。
这也是由于咸阳整体没有城墙的缘故，围绕各个宫殿聚集的居民区向外扩张，最终彼此相容，为了方便管理分成各个坊市，却只修建了低矮的坊墙，并未修筑宽大厚实的城墙，连成一片的房屋群落形成一座结构奇特的大都会。所谓城门也不过是在划分的各个县邑边界设立的查验岗哨，并没有起到明显分割区域的作用。
没错，大秦帝国的腹心非但没有城墙，还是一座看上去结构松散甚至有点恣意妄为的庞大城市群。原因并非大秦历代君主狂妄自大，而是由于关中周围本就有天然屏障，号称四塞之地，并且从二世皇帝起又重新构建关中防务，用了几代人的时间修筑了内长城，加固了黄河沿岸城防，又加高扩大了函谷关、武关、散关、萧关的关城，加之渭河平原广袤富饶，城市迅速发展，最终形成今日局面。更重要的是，早在太上皇帝时期，秦国便聚集天下魂师在关中布下大型魂阵，四塞之内皆为阵法所控，绝非一般军队所能攻破。
位于长安县城区东南角的一间沿街铺面，不算大的门头匾额上，木底黑漆写着“晨曦烤饼”四个字，字迹普通毫无美感，但看上去很工整，就像官府出台的告示抬头，显得一丝不苟。这家铺面不大，在这条街上只能算普通。当坊市两端的早点铺门前人流如织的时候，晨曦烤饼店没开门，当左邻右里的其他店铺逐一开始营业，坊市随之热闹起来的时候，晨曦烤饼店依旧铺门紧闭。可是不知不觉中，这家不起眼的烤饼店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龙，整条巷子就数这附近聚人最多。
日头逐渐升高，刚开始让人感到酷热难耐之际，晨曦烤饼店的门板终于被一块块取下，等在门外排长队的人似乎习以为常，不因开门太晚而焦躁。
这是一间格局简单装修普通的铺子，只有六张桌子。排在最前面的三十余人走进来找位子坐下，后面的只能继续排在账台前面。刚刚出来开门的一名少年，此时已站在账台兼灶台后面。他不算高，很清瘦，面目清秀，穿一身粗布灰白短打，钱袋系在腰间，整个人显得很干净清爽，别的没什么突出特点，唯独一双特别明亮的眼睛很是有神。
“老规矩。”
坐在一张桌前的中年人吆喝一声。
“对，陈小哥，老规矩。”
立刻有人附和，站在账台最前面的花白头发老人也这么说道。少年用铁钳将灶台边高大泥火炉中烤得亮黄的薄饼夹出来放到案板上，拿起小刀娴熟地把只有半寸厚的面饼从中间片开，只留最后一丝连接，然后从灶台下面的食盒里取出一片薄到有些透明的白肉夹入饼中。这白肉一取出来，顿时香气四溢，弥漫开来，整个店铺里的人都忍不住满口生津，各种咽口水甚至吸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就是这个！”
此时还排在门外的一个少年人嚷了一声，周围一阵骚乱。一个距离店铺门口稍远些的华服贵公子两眼放光。
“对对对，就是这个！我朝思暮想的味道！”
众人都看着这个表情夸张的年轻人。一个排在他后面的泼皮打趣道。
“我说，华二少，您要吃个饼，这小老板还不专程到府上给您做去，用得着亲自来排队吗？”
马上有人附和，这华服华二少却一脸高深莫测。
“你们懂什么。这种烤饼在京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贵华楼，五肴庄哪家大馆子没有，只是整个京城也没哪家比这陈哥做的地道。这可是陛下金口玉言的天下第一饼，我可没胆子让陈哥去我家做饭。”
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很多人惊诧不已，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谁又能知道上头的事。
“对对，我也听当门郎的张伯宽老兄说陛下亲口称赞过晨曦烤饼。”
一个满脸油腻的胖子也这么说道，周围人更是多了几分相信。说话的是秦国第一马贩子呼延雷的侄子，与宫中一些贵人是有点关系的，和郎官熟识更不在话下。原来连今上都对这晨曦烤饼赞誉有加，自己居然有幸与天子品尝同样的美味。一些原本就对烤饼赞不绝口的人更加狂热。
“今天可一定要轮到我啊！”
排在靠后的一名官差仰天长啸，看他一脸倦容，很多人猜测他应该是交了巡夜的差事直接过来排队。可惜，长安县衙的福利太好，交差都在用了早饭之后，再来排队就有点晚了。
“还好还好，轮得到我。”
排在官差前面的青衣中年人暗松一口气。听他这么说，排在青衣人前面几人也放下心。
“这么好的饼，为何一日只供一百份呢？”
一个穿红戴绿的少年人问到，旁边的华二少一脸轻蔑。
“一看你就是第一次来。这间铺子只有兄妹二人，人手不足，一天只能做这么多。”
“那为何不招工？”
锦衣少年疑惑。华二少有些鄙视。
“这都是祖传手艺，外传了可怎么赚钱呢。”
灶台后的陈小哥从泥火炉中取出烤至金黄的夹肉面饼，放在台前的托盘上。这时从旁边小门走出一个身材瘦弱单薄的女童，那青稚的眉眼看上去至多十一二岁，却面若皎月，五官精致如画，明显一个美人胚子。这女童一出现，店中众人都露出一副喜悦模样，却并非因为看到了美女，而是知道她就是陈曦，这家店铺做主的人，她把烤饼递给谁，谁才能吃，否则，味道就不一样了。
陈曦稳稳端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摆着二十几盏茶杯，在这酷热的天气里，茶杯周围冒着白气，离得近的人立刻感觉到一阵清凉扑面而来。
“冰镇梨汤！”
有人尖叫，又是一阵躁动，过程与刚才议论烤饼如出一辙。
陈曦面带浅笑，快速而从容地将账台前的烤饼与托盘里黄澄澄的冰镇梨汤递给店中的食客，众人按照惯例把十个大钱放在托盘上，很快，茶杯被铜钱取代。晨曦回到门后，又端出一盘冰镇梨汤，灶台后恰好新出炉一批烤饼，这次是递给只能站着用餐的食客。不过这种简单食物吃起来很快，在每人只能买一份的前提下，很快有人吃完离去。餐桌被重新占满，门外的队伍也越来越短。直到一个疲惫的官差一脸幸福地捧着烤饼离开店铺，陈小哥放下手里的铁钳，从晨曦手里接过一大壶冰镇梨汤，仰起头咕咚咕咚一通猛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