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海海峡西岸,港口西侧的开阔地上,两百余名重新整合的禁卫军紧张地关注着远处的对决,他们很想过去帮长官的忙,哪怕牵制一下对手也行,但没一个人擅自乱动。一方面是因为统帅没有下达命令,假如这是一场骑士间的决斗,就没人可以干涉,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心中的女武神没有落于下风,哪怕对手很强大,但他们的将军是帝国数一数二的强者。
变身成为黑铁巨牛的奥尔格特再次发起了冲锋,他卷起了沙粒,掀翻了碎石,排山倒海,气势如虹,明明只有一人冲锋,却仿若千军万马,这不是力量的压制,而是气势的压迫。形单影只的海伦仿佛面对山崩海啸,在自然界的灾难面前是那样渺小。
可这又怎样!红发女战士全力激发魂纹,使用新领悟到的魂力运行模式,将迸发的魂力重新聚拢,在周身形成一道既刚毅锋锐又柔和坚韧的领域,宛如不计其数的无形软刀环绕四周。就像一颗表面坚固又柔软的球体,既不能轻易被撕裂,又可以随心改变形状,不论进攻铺天盖地而来,还是集中在一点,都能游刃有余。
果然,排山倒海的磅礴气势最终凝聚成枪尖一点的突刺,黑铁巨牛将蓄势已久的力量完全注入长枪,感觉如果枪尖足够长,完全可以刺穿整个世界。海伦稍稍改变领域外层的截面,与直刺而来的枪尖形成一个夹角,当恐怖的力量灌入坚韧的领域,疯狂运转的魂力不顾一切地偏转势不可挡的巨大力量。
海伦身后的大地剧烈震颤,条条裂纹一直延伸到海里,海水也在不停被撕碎又重新聚合,并没有惊涛骇浪,却可以清晰看到水中的每条裂痕。
数不清的软刀一次次偏转化解巨大力量的冲击,可枪尖还是一点点逼近红发女战士眉心,那双明亮的琥珀色双眸紧盯着越来越近的黑色枪头,森冷刺骨的寒意逐渐笼罩灵魂。
巍峨的教堂,壮丽的广场,神圣的光辉,厚重的教典,严厉的修士……久远以前的记忆忽然苏醒,面对生死,海伦就像看到了自己的一生。那时的无知与努力,是否应该悔恨?命运,从不公平,人们要面对的,最终只有心底深处的那一句“甘心吗?”。
雄伟的城市,奢华的宫殿,庄严的会场,慈祥的老人,可爱的男孩……奉命而来的海伦,没有令教廷失望,又彻底被判了信仰。不是因为信仰不坚定,而是她从未在信仰里得到真正的救赎,感受到人间的爱,体验到属于自己的生活。命运总会有那么一两次掌握在自己手中,只看如何抉择。
海伦的一生是复杂的,也是简单的。复杂到牵涉了这么多人、如此多的利益纠葛,简单到她可以用微笑面对每个细节,无论欢乐还是悲伤,只要属于自己,便没有悔恨。
一步之遥而已……
无形软刀的风暴中心,海伦嘴角上扬,艰难而坚定地迎着死亡迈出一步。下一瞬间,软刀化于无形,锋锐彻底抛弃形态,却无坚不摧,又柔韧到极点。
奥尔格特看到对方灵魂领域的变化,心中的疑惑逐渐变成恐惧,第一次,他感觉到魂师是如此可怕。他不明白,山姆说过,无数次实战也证明过,魂力对他根本无效——
忽然,奥尔格特僵住了,注入长枪的力量滞顿了一瞬间,然后他如钢铁般坚硬的身躯各处传来丝丝剧痛,这种痛楚虽然不明显,却让他实实在在感受到,这是被无数细微魂力切割的结果。尽管一时间不能对他造成实质性伤害,但前所未有的事已经发生了,魂力可以对他造成伤害。
没错,就像电流,人体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电阻,电压在三十五伏特以下,就算电流通过身体也不会有明显感觉,但只要电压超过三十五伏特就会有所感觉,甚至威胁生命。魂力亦是如此,之前魂力对他无效,那是因为他的体质特殊,身体和灵魂能够承受的魂力强度高于一般人,之前遇到魂力强度一直低于安全界限,而现在,面前这位女战士的魂力强度显然超过了那个临界值。他想起当初山姆面对十字背负者,教皇的魂力攻击对山中老人产生了作用,那时候除了魂力的属性特殊之外,应该和教皇的强度密不可分。
念及此处,奥尔格特的心沉落谷底,通体冰寒,丝丝细微的痛觉此刻已经可以明显感觉到,再这样下去,他说不定真的会死在一名魂师手中。
他绝不甘心。
奥尔格特有必须要去的地方,一定要见到的人。已经不远了,最艰难的旅途已经过去,而且渡过了海峡,他要做的只是走完最后一小段路程,到达那座城市,见到那个人。
一步之遥而已……
他的爱人,他的女神,就在那个地方。
在尼罗河畔的田园,在亚历山大的宫廷,在地中海的帆船,在新罗马的城头。他坚信,她一定在那里等待着。
迈出一步,深渊之力再次凝聚,从黑暗的枪尖爆发,与无形锋锐碰撞纠缠,在彼此消融中拼尽全力,只看谁能坚持到底。
海伦只感觉全身被黑暗阴冷的气息覆盖,进而渗透进灵魂,让她愈发虚弱。不是身体的无力,而是灵魂的衰退,魂力如决堤之水一溃千里,却远远不足冲垮压下来的冰山。道道魂力蜿蜒曲折,尽可能卸去黑暗下压的力量,可仍旧杯水车薪。
女战士心中一松,她想到新领悟的境界,在这样你死我活的全力拼杀中,真的可以那样吗?
海伦再次看到了一步距离,退一步的距离。她的故事已经属于自己,她的人生牢牢把握在手。
没有犹豫,没有彷徨,只是简单地后退一步。
无尽重压铺天盖地,一触即溃,瞬间将海伦轰飞,她吐出一大口血,周身领域顿时一滞,然后更加舒畅地运转起来。轰在她身上的力量被领域化解,由于没有更多的攻击需要化解,持续运转的柔韧锋锐聚集在女战士的长剑上。当长剑上气息缭绕,散发出揉碎的锋利剑芒时,海伦毫不犹豫将它甩了出去。
女战士平稳落在海水里,缭绕魂力的长剑已经来到黑铁巨牛面前,刚刚全力刺出一枪的奥尔格特没有想到对手的反击如此之快,仓促之间他只能调整长枪位置格挡。可是这次,黑色长枪根本没有接触到长剑,就被长剑散发出的锋锐魂力瞬间切碎,长剑毫不停歇地刺入黑牛壮硕厚实的胸膛,爆发的刃芒在坚硬如铁的身躯上破开一个洞。
一声轰隆巨响,穿过黑铁巨牛的长剑轰在目标身后的礁石上,炸开大地形成一个三米直径的坑洞。
黑暗从奥尔格特身上逐渐退去,男子最终变回人形的时候,几乎断成两截。他圆睁的双目始终盯着日落的方向,那里是罗马帝都所在,他心中的那个人所在的地方。
海伦抹去唇边鲜血,一步步走上沙滩,路过奥尔格特的残躯,来到礁石环绕的坑洞里,拔出长剑,深深凝望了许久,再次将它握紧,走向自己的军队。
禁卫军所有士兵对统帅行军礼,目送她来到队列前端,看着她夕阳下随风飘动的红色长发,仿佛看到一个新的传奇即将诞生,一段崭新的历史揭开帷幕,他们将追随这个人,开创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