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广袤平原上,忽然隆起的高耸山峦前,伫立着一座雄伟繁华的城市,这里因土壤肥沃而物产丰饶,这里因地处东西方交通要道而聚集财富,这里因独特的地理位置而成为各大势力争夺的据点。
撒马尔罕,粟特人的商铺,匈奴人的钱库,突厥人的市场。这里经常遭受洗劫,经常成为战场,偶尔经历灭顶之灾。可只要这块土地稍微平静,撒马尔罕马上又会重新变得富饶繁华起来。这里似乎是众神永眷之都。
上次路过这里的时候,匈奴人在进攻粟特人,这次路过,匈奴人依然在进攻。
“看来他们铁了心要拿下撒马尔罕。”
一处山谷中,十几个人正在埋锅造饭,仅仅一只羊,烤羊腿、炖羊杂、煎羊肉、煮羊头,真可谓物尽其用,再加上几张烙饼,一顿野餐吃得有滋有味。
“可这次粟特人注定要迎来最后的胜利。”
所有人都在喝羊汤,只有一名少女在喝羊奶。她喝羊奶的时候很认真,根本没有参与到讨论中。
“到时候呢,陈一陈二陈三陈四,放火。”
“烧什么?”
“帐篷羊圈马尾巴,还用说。”
“陈五,布置好了吗?”
“就绪。”
“很好。你们四个下刀子。陈九负责联络,陈十看家。”
“我不看家。”
“那你跟着我。”
“我还是看家吧。”
“最后是陈十一,你负责杀人。”
少女抖了抖水壶,里面不剩一滴羊奶,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向四十里外的匈奴营盘所在地走去。看着少女略显单薄的背影,一名瘦小少年语带悲凉地说道。
“陈十二,下次行动给我们起几个拿得出手的名字吧。”
陈朔拍了拍他的肩膀。
“下次用圆桌骑士。”
撒马尔罕城背靠高山,东面是一马平川,十万匈奴铁骑便陈兵在距离撒马尔罕二十里外的开阔地上,紧临着一条河。
草原部族作战,往往是青壮在前充当军队主力,老弱妇孺在后赶着牛羊跟随,一路征伐,一路放牧,一路生娃。游牧民族本就常年迁徙,大规模的迁移本就会引起纷争,草原上只要有水草,哪里都可安身。
这次匈奴王庭派出十万骑兵,跟在后面牧马放羊的老弱妇孺至少超过四十万。攻打一座城池,骑兵的作用非常有限,实际投入攻城战的人至少包括二十万老弱。他们在这里坚持一个冬季,已经快到极限。他们要的就是与城里的人拼消耗。
由于匈奴人来的突然,他们的骑兵本就是草原上最快的机动部队,撒马尔罕城来不及在秋收之前坚壁清野,导致城中过冬的粮食极为紧缺。据说城内已经出现人吃人的现象,整座城市都处于崩溃的边缘。尽管匈奴人同样损失惨重,但只要坚持下去,等到城破之时,就是他们收获胜利的季节。
可是,由于一群不速之客的忽然到访,匈奴人的胜利可能将遥遥无期。
夜深人静之时,匈奴人的驻营地里连牧羊犬都已沉入梦乡,唯独营区边缘几处地方,放哨的斥候围着篝火喝酒吃肉。这是他们的传统,哪怕行军途中也不甚关心营地安全问题。草原大漠都是一马平川,根本不可能遇到大规模偷袭,小队斥候又不可能真的杀入大营。因此,无论过去与秦国人打仗,还是后来一路西迁,匈奴人始终没有改变这种习惯。
安静到极点的夜幕是被一道冲天火光掀翻的。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大营后方靠近河边的绵延百里的帐篷忽然在同一时间四处起火,火势迅速蔓延,羊群奔逃,牛群四散,人群呼喊,瞬间乱作一团,很快波及整座营地。幸好羊群就在河边,当附近的牧民组织起有效的撤离和抢救时,前寨又传来几个祭司离奇死亡的消息,一时间更是人心惶惶。就在各部头领收拢军队,渡过那条河,将主力转移到河对岸时,一阵不属于春季的凛风呼啸而过,天空开始下起冰雹,不久后,一颗颗鸡蛋大小的冰球从天而降,直接砸死砸伤人员牲畜无数。
虽然时间很短,冰雹很快过去,但造成的损失与恐慌不可挽救。加上之前的火灾,牛羊损失过半,人员伤亡近两成,更可怕的是作为军队精神领袖的祭司们离奇死亡,多数淳朴的牧民认为这是上天对匈奴人的警示,他们不该挑起这场战争。军心登时大乱,已经失去纪律的牧民们变得更加混乱,哪怕各部头领杀了几个胡言乱语鼓动撤军的牧民,可如今乱象丛生,处处都有动摇军心的人,一时间根本镇压不了。
就在这时,黑暗深处出来一声闷响,隐约好似惊雷,却因为距离太远而听不清楚。这并没有引起乱成一团的匈奴人的注意。
轰隆——这一道雷声明显近了许多,匈奴营寨外围已经有人安静下来,有人抬头望天,更多的人茫然四顾。直到所有人都感受到,脚下隐约传来轻微颤动时,真正的恐惧才后知后觉般袭上心头。
黑暗吞噬远处的一切,哪怕巍峨的撒马尔罕城也失去了轮廓。人人都将目光朝向一个方位,不是看到了什么,而是感受到一股暴力气息从那里压迫而来,轰隆的并非雷声,而是发自每个人心底深处的恐惧,那个东西在距离很远的时候就让每个人心里提前敲响了警钟。
不知是谁第一个哀嚎一声转身逃跑,跟着他逃跑的人越来越多,还想组织军阵防守的部落头领们也拨转马头,一时间,人马混杂的滚滚洪流向平原深处退去。然而,那道恐怖的气息依旧紧追不放,还在迅速逼近。
终于,在某个临界点,逃亡的人群中有人无法抵挡精神压力而陷入疯狂,连带着他周围也陷入混乱,更多的人失去理智,原本朝一个方向奔涌的河流犹如决堤的洪水,沿着地形的起伏肆无忌惮地往四面八方散去。
轰隆!惊雷在每一个匈奴人脑海中炸响,那个恐怖的东西出现在人群后方。接连几声凄厉的惨呼击溃了草原勇士最后的反抗之心,他们拼命抽打胯下坐骑,不顾前面只靠双腿奔跑的族人,撞开他们没了命的狂奔。
落在最后的牧民们发现无力逃命,不如豁出去和那怪物拼了。越来越多的人回过头来,看着那个正在收割同胞生命的东西,当他们鼓足勇气冲上去,看清对方的真面目后,具是不由得怔住了。
那只是一个人,仅仅一个人,尽管全身包裹在黑色的衣服里看不见容貌,但身型大小都说明那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正因那是普通人,看清他的牧民们更加惊骇了。那是个凶残无比的人类,比野兽更像野兽。
那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狂奔而来,每个与他接触的牧民,不是被正面撞成一滩烂泥,就是触之即伤,一个避之不及的中年妇女眼看着已经躲过他的撞击,没想到在经过那人身边时,因奔跑而甩在身后的一条手臂与一截小腿还是失去了原本的形状,那个牧民在空中翻腾几圈,落地后又滚出去几米远,再也没了动静。
刚刚鼓起勇气的人们彻底绝望,他们一动不动,等待命运的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