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千里雪飘。
一行五百余人的马队出代郡,渡阴山,向逐渐变得苍白的草原深处走去。
宇文适骑在马上,徘徊在队伍中段的几辆驷马厢车附近,身后背着一把夸张的大剑,剑尖几乎要垂在地上。
看着一望无际的皑皑白山,出塞三天来没见到一个骑兵的踪影,宇文适不敢放松警惕。临时改变的行军路线让他提前避开了可能的风险,如今,叔叔的人马应该还在右北平等着自己,却并不代表他们会放松对代郡的提防。为了吸引敌人更多的兵力,终于“父亲”的人马也屯驻在右北平以北。换言之,在这里遇到大规模骑兵伏击的话,部族方面也抽不出人手前来支援。
这本就是鹫巢一系各部落头人们的安排。出于某些必要的原因,这些人很清楚山中老人亲传弟子的强大。即便独自一人面对千军万马,从真正鹫巢归来的人也有足够的应付手段。他们要做的只是造势,收揽人心,至于贵族间的讨价还价,那是实力弱小者才会乐在其中的无聊把戏。
终于,天与地模糊的交界处出现了几个黑点,然后是几百个黑点,最后连成一条黑线,变得越来越清晰。
一名哨探回来报告,前方发现八百余骑,都是标准的阴山胡骑,完全不做遮掩。宇文适立即下令寻找有利地形,排兵布阵。这次他北上鲜卑山争夺汗位,得到了朝中一部分实权人物的支持,随行的五百余人中,有三百来自来自黑甲玄骑,他们既是助力,也是麻烦。
众人找到一个山谷,在出口处伐木为障,摆开防御阵型,宇文适护着几辆马车缩在队伍最后方,如情况有变可立即从山谷另一侧撤退。
八百胡骑一点点逼近,逐渐包围谷口,在一箭之地外弯弓搭箭,没有任何宣战的打算,直接发动进攻。如蝗箭雨铺天而来,谷内守军支起盾牌格挡。箭簇扎进木盾的声音如骤雨盖地,哒哒哒哒一片响声。期间数十士兵中箭倒地,但总算挡住连续三轮的箭雨。
阴山胡骑的首领拔出弯刀,指挥骑兵列队冲锋。一时间马蹄声、喊杀声震动九霄,最前排胡骑挺着丈余长的铁槊,携万钧雷霆之势冲杀而来,整个山谷都震动起来,地上的一寸寸积雪瞬间沸腾。
由于谷口不大,守军不必同一时间面对所有冲锋而来的骑士。据马挡住了大半第一排冲到近前的骑兵,可根本来不及反应,第二排第三排便接踵而至。守军骑兵也在一轮齐射后发起冲锋,两股骑兵正面对冲,谷口附近如爆发的山洪,一刹那后血肉沸腾,断肢飞溅。喊杀声、惨叫声、悲鸣声、马嘶声、金铁交鸣声、白刃入肉声、骨骼断裂声乱作一团。
看着绞杀在一处的骑兵,双方将士迅速阵亡。宇文适陷入沉思,对方不可能只派这么点人来阻拦自己,难道大部队真的都被吸引到右北平那边去了?
正想着,目力所及的最远处,一辆华丽的驷马篷车出现在模糊的地平线上,雪越下越大,可见度越来越低,那辆马车的轮廓却逐渐变得清晰,一股无以名状的浑然之气穿透雪幕,若有似无地试探着宇文适的底线。
原来如此,鲜卑族里有数的大祭司之一,正挡在青年“归家”的路途上。
双方骑兵都损失惨重,尤其阴山胡骑,在有利地形下,对防守一方的黑甲玄骑更有利。在敌方停止进攻后,本方士兵也开始收拢军马、重新设置障碍,准备再战。
终于,那辆马车来到阵前,从骑兵让开的一条道路来到山谷附近,停在两箭距离以外。周围的风更强劲,雪更密集,气温降到某个令人无法忍受的临界点。
宇文适取下身后大剑,站在斜坡上俯瞰整片战场,雪幕后黑红相间的狼藉在雪地上冻结。忽然,一股刺透心防的极寒毫无征兆地笼罩整个峡谷。眼花缭乱的白色飞雪中,一根短矛般大小的冰棱从天而降,掩护在纷繁雪幕里,直接贯穿了一名黑甲玄骑的脖颈。他浑身上下被铁甲覆盖,哪怕面部也只有两个孔洞,这一击直接命中了所有关节部位中最要害之处。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无数冰棱穿过雪幕,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击杀了数十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守军阵脚大乱,四处寻找掩体躲避。
一根三棱冰锥直奔宇文适面门而来,青年并没有如何动作,举剑招架的动作也是那样迟缓,三棱冰锥在到达他身前三尺距离时便化为数十段冰棱,仿佛被密集的无形刀刃切割,最后无力地散落在雪地上。
紧接着,数不清的冰刺划过暴雪形成的犹如实质的幕布,铺天盖地一股脑砸向宇文适及其身边的马车。战马受惊,一阵狂嘶,迈开四蹄就要逃跑,可不知何时增厚的积雪延缓了它们的第一步动作,正是这一瞬间的迟缓,仿佛就宣判了它们的死刑。
然而,死期并没有到。宇文适周身空间澎湃激荡,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短暂腾空而起,在所有战马前方形成一个球形真空地带,雪幕飞散,冰棱爆碎,空间瓦解。青年刚毅的脸上棱角分明,他锁定远处风雪中若隐若现的马车,举起大剑,直指天穹,调动浑身上下所有力量,注入沉重而锋锐的剑身之中。
顿时,天地间的气息一片混乱,坐在马车里的大魂师感觉他与天地之间的联系被一股比冰棱更阴森寒冷的气息一刀斩断,漫天雪幕停滞了万分之一秒。虽然他依靠雄浑的魂力与高深的修为很快找回自我,重新建立了与周围冰寒之气的联系,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股寒冷之气已经支离破碎,并且不受控制。刹那间,他感到五内俱寒,非常熟悉却从未亲身感受过的极寒绝望悄然降临。
宇文适拼尽全力挥下大剑,这一剑并没有携天地之威,相反正是以天地之威为目标,一剑斩下,苍白的世界暗淡了一瞬间。紧跟着,狂暴的无形剑刃掀翻山谷以及谷口前方的一切,骑兵粉碎,马车灰飞,魂力湮灭,剑刃风暴一直冲出数里远,在地上犁出一条三丈宽的深坑,深坑两侧十几米范围内杳无生迹。
所有生灵,包括人与马,都在这股泯灭生机的力量面前失去反抗之力。过了很久,雪渐渐小了,宇文适提着大剑走下山坡,经过一路护送他们来到这里的黑甲玄骑身边,这些强悍骄傲的骑兵毫无反应。青年走出山谷,来到折损过半的阴山胡骑面前,举起手中大剑,用鲜卑语大喊一声。
“听令!”
所有骑士下意识地排好队列,他们胯下的战马比以往更加温顺听话,尽管此刻不论是人是马都止不住浑身颤抖。宇文适挥剑遥指谷内的秦国士兵。
“杀!”
寂静——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剩下的所有阴山胡骑拼命催动胯下战马,发疯般不顾一切奔向山谷。当谷内的黑甲玄骑作出反应时,敌人已杀到面前。
一场血腥的杀戮开始了,雪与血在山谷中飘荡,人性最深处的恐惧化作吞噬一切的凶兽,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肆虐生灵。
当宇文适走出山谷,护卫着几辆马车继续向北跋涉时,随行的护卫变成了四百阴山胡骑。而等在他们前方的,还有更多鲜卑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