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言，第二天唐乐乐起得很早，顺带着把我也给叫醒了，说：“学校大前天就复课了，请了假的学生陆续都回去了，你要不要也回去露个面？”
“不要。你也别提起我，就当……就当我跟其他人一样，死了。”我脸色变得太快，唐乐乐有点儿被我吓到，愣了一会儿才说：“可是大家早晚都会知道，你并没有死啊。更何况才刚出了那件事，你的文章和笔名在网上都传遍了，恐怕很快就都能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
她说的没错，我的确不可能永远装死人。“沐”这个姓氏并不多见，一般人也不太会想到这个姓儿，说不定曼妮现在就已经知道“沐小妖”就是我了。
那我这么故意躲着、瞒着，还有意义么？
要回去么？我在心里问我自己，片刻之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暂时还不想回去，反正尽量拖着吧，你跟谁都别提我……等过段时间，我再回去办退学手续。”在确定曼妮不会再伤害我，或者是我足够强大不会被她伤害之前，我不能再冒险跟她正面接触。而且学校现在也是我的伤心地，我在那里失去了忘尘，也失去了弥深，我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每天上课下课什么都不多想，简简单单地只当一个学生。
我再也不可能回到那样的状态了。
从我怀上孩子的那一刻起，我的生命轨迹就注定无法再跟普通人一样，象牙塔里再也容不得我，而我也必须走进风雨里，承受淬炼，承担责任。
孕育这个孩子，是我前生未能完成的职责，今生加倍弥补，我也毫无怨言。我爱他，爱他的父亲，我不后悔。
唐乐乐说了一大堆话，试图劝我不要轻易放弃学业，告诉我如果辍学未来会有多么艰难。她说的那些，我怎会不知道？可我已经没有选择了，要让这个孩子成长，我就必须得不断地寻找厉鬼恶灵，供他吞噬，天天待在学校里怎么能行？更别说我肚子大起来以后，会给学校的声誉带来多少负面影响，就算我想念书，学校领导也未必能容得下我。新闻里每天都有怀孕女大学生被劝退的新闻，我不认为自己能好运地变成一个例外。
既然怎么都是念不下去，倒不如现在就了断，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宝宝身上，让他尽快成长，尽快出生。他已经等待了上千年，即便不说，我也能感受到那份强烈的渴望。上辈子没能做到的事情，我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完成，我要真真正正地把他生下来，让他拥有肉身。
我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了唐乐乐的啰嗦：“乐乐，你别劝我了，我已经决定了。”
唐乐乐沉默了半晌，才闷闷地说：“那行吧，我先回去上课了，晚上再来找你。”
“好，如果方便的话，帮我把宿舍里的衣服带过来吧，别的就不要了。”我想着那些衣服都还能穿，带过来也省得我再另外买新的了。我现在虽然卡里还有点儿钱，可不知道要撑多久才行，还是得尽量省着点花，用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唐乐乐表情古怪地看着我：“宿舍楼塌了啊，你不记得了？”
“塌了的不是三教楼么？”我也是同样的惊讶，那天的雷劫明明都是集中在三号教学楼附近的啊，宿舍楼离那边很远，怎么会塌的？
“都塌了，好像是因为当初盖的时候偷工减料，地基没打好……也不知道我们怎么就这么倒霉，别的宿舍楼都没事儿，就偏偏我们分到那个有问题的。”唐乐乐说着说着又叹了口气，“楼里死了三十二个人，其中十四个都是我们班的。”
我忽然心里一动，追问道：“咱班的都是谁？”
“刘闯，张毅，钟小芝……”唐乐乐缓缓地念出了十四个名字，又闷闷地说：“剩下的那些人，基本都是咱们专业一班、二班的。真不知道是为什么，光死我们专业的学生。”
我没说话，心里想起了174教室里的惨状。那天去上课的所有学生都死了，不过身体里后来又住进了别的鬼魂，才勉强保持着活人的样子。食梦妖当时就警告过我，说是那些人后面肯定都会慢慢死掉，叫我不许插手。后来发生的变故太多，我就把它的警告给忘了。
现在看起来，宿舍楼倒塌只是个契机而已，死掉的学生也仅仅只是第一批，后面肯定还会再出别的事故，直到该死的人全都死完了为止。
“死了那么多人，家长们难道没闹么？这才多久，怎么就又复课了？”我很担心唐乐乐，怕她会卷进后续的事故当中。
唐乐乐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一开始是有很多家长来闹的，但没过多久就被压下去了……可能上面有人保着我们学校吧，咱们毕竟是公立学校，也不能说关就关啊，让咱们这些还没毕业的学生怎么办？”
那倒也对，如果学校真的关闭了，剩余的学生如何安置是个大问题。可能就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上级部门才暗地里帮着我们学校吧。我现在也只能接受这个解释，虽然心底里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似的。
“哎呀！快八点了！”唐乐乐看了眼时间，忽然叫了起来，急急忙忙地说：“我不跟你说了，上课要迟到了！”
“别去！”我猛地拉住她，飞快地说：“你也最好别回去了！”
“为什么？”
“因为……”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说了实话：“因为咱们专业除了我们俩其外，其他人早就都死了！他们现在身体里住着不相干的鬼魂，只能维持一小段时间而已，早晚还是会死的！楼塌了只是个开始而已，后面肯定还会有更多的意外事故，你回去也会有危险的！”
不管她相不相信，作为最要好的朋友，我都必须得提醒她。
过了好久，唐乐乐才僵硬地笑了一下，那表情比哭还难看，哑着嗓子说：“别开玩笑了，今天又不是愚人节。”
“你觉得我有那么无聊吗？他们真的全都死了，就在欧阳老师死了的那天！在174教室！”我几乎是把这些话吼出来的。
唐乐乐抱着脑袋蹲了下去，满脸痛苦，看样子她的记忆也被动过手脚了，现在被我的话触动，所以头疼欲裂。我明白她的感受，蹲下去搂住她的肩膀，轻声劝道：“想不起来就别硬想了，伤脑子。”
她听话地慢慢把手放下，目光空洞地盯着地毯，喃喃地说：“我记得那天刚上课没多久，你就叫我走，让我回家……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我说：“那就别知道了，知道得越少，你所受到的影响也就越小。”虽然我知道，她跟我一样无法做普通人，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尽量平静安稳地生活下去。就算不能永远这样，至少也等到我有能力帮她的时候……
我搂住了她，没让她看到我眼中的怜悯与痛恨。
怜悯的，是她被亲生父亲养成人蛊而不自知。痛恨的，是那个丧心病狂、丝毫不念血脉亲情的禽兽！
总有一天，我要让唐乐乐记起所有的一切，要帮她摆脱那个禽兽不如的家伙！
但首先她得活下去，才能有机会谈及解脱和复仇。
我努力克制了一下情绪，尽量温和地说：“乐乐，我劝你还是先休学吧。等那些人都死光了，学校里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了，到时候你再回去念书。我估计最多也就一年，不至于给你将来造成太大影响。”
“可是……我爸爸不会同意的。”唐乐乐闷闷地说。她没有提出任何质疑，说明她完全相信了我前面说的话，相信了那个足以让任何人震惊的事实。这份信任，让我非常感动。
我想了想，说：“你可以试着跟你爸说，担心学校里的其它建筑也不够安全，而且才死了那么多人，你心里有阴影，需要时间平复心情。”这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理由了。
唐乐乐点头：“好，那我这就回家去跟我爸商量。”
我动了动嘴，想劝她别回去，但心里知道，不回不行。休学是大事儿，没有家长的同意，校方不可能批准的。我攥紧拳头，暗暗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唐乐乐知道她爸爸的真面目，否则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我必须得忍着。
费了好大的力气，我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僵硬地翘起嘴角给了唐乐乐一个微笑，对她说：“去吧，注意安全。”
“嗯，那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唐乐乐深吸一口气，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样子，大大咧咧地笑着说：“祝我成功吧！要是成功了，我就能天天陪着你一起上班啦！”
“……好。”我保持微笑，不忍心告诉她，电台里的工作我也不打算再做了。那篇稿子竟然扯出了命案，还闹得沸沸扬扬，台里的领导应该不会愿意让我继续干下去了。而我自己，也同样不愿再蹚浑水。
算了，等唐乐乐回来再跟她说吧。我悄悄叹气，目送唐乐乐出门，心里说不上来地难受，有种心口上压着石头，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