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我做了一场非常奇怪的梦。我梦见自己飞到九天之上，沐浴在万丈佛光中，踏着云雾缓缓前行。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梦中那条路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我最先见到的，是慈眉善目的八菩萨，而后是四金刚冲着我怒目而视，再往后是五百罗汉、三千揭谛、十一大耀和十八迦蓝……他们见到我之后，或是惋惜一叹，或是用隐含期许的目光鼓励着我，但更多的，还是满脸不赞同地别过脸去，不愿与我对视。
气氛凝重而微妙，像是一场无言的审判。我惴惴不安，却没有办法停下脚步，冥冥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我。直觉告诉我，必须得前行，必须得……承担起自己的使命。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股力量安抚着我，让我终于沉稳下来，无惧无畏，目不斜视地前行。那股力量，并非来自于心，而是来自于小腹，来自于我尚未出世的儿子楚皓。
他似乎比我更清楚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在他的催促和鼓励之下，我终于走进了那座恢弘的殿堂，见到了宝相庄严的释迦如来。
我此生虽未修佛，但我有无数个前世在青灯古佛旁度过，此刻见了佛祖本尊，不免隐约勾起了几分累世修行积攒下来的虔诚。我怀着敬畏的心情双手合十，还没来得及跪拜，就见到皓皓的虚灵飞了出来。
皓皓跟我不一样，即便面对佛祖也表现出了十足的傲气，像极了他的父亲。他凌空飞起，平视着佛祖的双眸，不卑不亢地说：“我原本以为佛是世界上最仁爱慈悲的存在，才会发下誓愿想要继承地藏王的遗志，想要成为佛门中的一员……可我现在觉得自己错了，你们才是最虚伪最冷漠的！”
“皓皓！”我赶紧出声制止，生怕皓皓再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
我想要跪下恳求佛祖宽恕，然而皓皓却冲着我施了个法术，让我的膝盖怎么都弯不下去。
“娘亲，让我把话说完吧。”皓皓的脸上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相符的冷静，让我猛然意识到他并非一时任性胡闹，而是真的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我忍不住望了一眼莲花宝座上的如来佛祖，见他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心里仍然有些惴惴。他可是佛祖啊，照理说应该是非常宽容大度的，可万一要是生气了……
我还想再劝，皓皓却已经飞了回来，搂着我的脖子用柔软的小脸贴住我，轻轻地说：“娘亲，谢谢你把我带到这里来，让我有机会把心里话说出来……娘亲，你什么都别管了吧，无论什么后果，我自己承担就好。”
那怎么行！我是你娘，天塌下来我也要替你扛一会儿！
可实际情况是我根本开不了口，刚才皓皓过来抱我的时候，小手状似无意地擦过了我的嘴唇，我也感觉到了一丝凉意，但我并没有在意，此刻才反应过来，他竟然又用了禁声术。
在今天以前，他从未对我用过法术，以至于我都快要忘了，他有着全天下最强悍的父亲，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法力，虽然还不能横行天下不遇敌手，但碾压我是绰绰有余的。
可我忘了他有多强大，只记得他是我的孩儿，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提防他，反而是一直把他摆在需要被我保护的位置上……所以才会被他如此轻易地控制着。因为我根本毫无防备啊！
皓皓慢慢地后退，小脸上浮现出愧疚之色。连佛祖都敢质问的他，此刻却连跟我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他跟所有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小声认错：“娘亲对不起，求你别生气，回去以后你怎么惩罚我都行……”
我不生气，我只怕他再说下去，咱们就都回不去了啊！
“对不起。”
这是我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随着他慢慢后退，声音也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片死寂。我分明看见皓皓在激动地质问着什么，看见佛祖的脸上渐渐显露出怒色，开始斥责我的皓皓……可我一个字都听不见。我的听觉也被皓皓封住了。
蓦地，莲花宝座上金光大盛，刺得我双眼生疼。那光并不柔和，反而如利刃一般带给我刺痛，让我有种被割皮削骨的错觉。虽然我实际上并没有受伤，但是这份疼痛让我真真切切地出了满身冷汗。
皓皓也没有比我强到哪里去，他虽然天生法力高强，但毕竟是个没有真正出生的孩子，更加没有修行过，怎么可能是佛祖的对手？面对如此佛光威压，他亦痛苦万分。我虽然听不见他的痛呼，可我能想象出来！那种揪心揪肺的痛苦，甚至比皮肉上的疼痛更加让我难以忍受！
我拼命地在心里冲着佛祖大喊：要惩罚就冲着我一个人来吧！我是他娘，他的错由我承担！
可是佛祖听不见我心里的话，也可能是听见了却不屑于回应。我心如刀扎，眼看着皓皓漂浮在半空中的小小身影摇摇欲坠，只恨不能冲破束缚去抱住他、保护他。
我拼了命地调动法力，试图催发红莲业火，可我如今擅长的一切都出自佛门，怎么可能敌得过佛祖的无上威压？
不，佛祖甚至都没有放出全部的力量，他并不打算要我和皓皓的性命，只是小惩大诫而已。然而就算只是这样的“小惩”，对于我和皓皓来说也是几乎无法忍受的。
皓皓终于承受不住，从高空中直直坠落，我的惊叫哽在喉头，下一秒就看见黑袍闪现，弥深抱着皓皓稳稳当当地飘到我面前。我还没有从上一刻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弥深用另一只手将我揽入怀中，一切疼痛和不适全都瞬间消失。
刺目的金光也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冷森森的鬼气。
空中，一黑一金两股气息无声地较量着，谁都无法彻底压制住谁，只能那样僵持着，泾渭分明，剑拔弩张。
半晌，弥深才冷冷地说：“我儿说的没错，佛才是最自私最冷血的，只会袖手旁观看着下界生灵涂炭！你们平日里高高在上地享受众生膜拜，到了关键时刻却什么事情都不会做！你们，根本不配称佛！在我心里配得上佛字的，只有地藏王！”
话音未落，我瞬间失重，下一秒满身冷汗地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缓不过神来。
太真实了，梦里的一切都太真了……刚才，我真的是在做梦么？
弥深像是刚刚被我吵醒似的，转过身来抱住我，含糊地问：“怎么了？”
“……”我有很多话想问，可是全都哽在喉头，一句也问不出口。我看着他睡眼惺忪的模样，在心里问自己，这个样子的他，有可能上一秒那么霸气地对抗佛祖么？
转变太快，反差太大，或许……真的只是个梦吧。
弥深也不追问，只是温柔地替我擦掉额头上的汗珠，笑着安抚道：“好好睡吧，把自己养得漂漂亮亮的，才能美美的嫁给我呀。”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心里还是乱糟糟的，怎么都睡不着，总感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我尝试着让自己进入观想状态，心想着如果自己真的得罪了佛祖，那修为法力方面肯定会受到影响的，毕竟红莲业火就来自于佛门。
没过多久，我就顺利地进入了观想状态，意识空间中的红莲也没有什么异样，但是……在心神沉浸的那一瞬，我隐约感觉到了一股厌恶和排斥的情绪。
那不是我自身的情绪，而是皓皓的。母子连心，我们一直都能感应到彼此的情绪。
我几乎是吓清醒的，刚打算把皓皓叫出来问个明白，就听见弥深无奈地叹气：“你就不能笨一点儿么？这么聪明很难骗啊。”
“为什么非得要骗呢？就不能互相坦白一点把事情说明白么？”我现在已经能百分百肯定，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我真的去见过佛祖了，而且还受到了惩罚。
弥深解释道：“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那些事情烦心……我始终认为，合格的男人不应该让自己的女人活在烦恼当中。”
“可是我想跟你一起面对，一起承担。”我轻轻盖住他的手背，认真地说：“要想没有任何烦恼，恐怕得活在真空里才行。那不是我向往的生活，我也不认为被全方位保护、像个傻瓜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可以称之为幸福。弥深，或许以你的年龄看我怎么都觉得像小孩子，但我真的不是小孩儿了，我不需要那样的过度保护。你是我的丈夫而不是父亲，拜托让我像一个妻子那样跟你共渡难关好吗？”
弥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叹道：“你说得对，是我保护过度了，我不应该一出事就想瞒着你……告诉你吧，其实鬼界现在只是表面上太平而已，实际情况可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糟糕。勾魂使中肯定出了叛徒，这段时间进入鬼界的亡魂数量，比人间的实际死亡人数少了很多。我不知道失踪的那些亡魂究竟被用来做什么了，但我必须得找到它们才行！犀儿，我说实话你别生气，我这次来人间并不只是为了跟你办婚礼，其实还想借着婚礼的掩饰多调查、掌握一些信息，我得知道暗地里搞鬼到底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