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房里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我的心忽然有些酸涩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我所熟悉的鬼魂，全都消失不见了。那原本是我在这里全部的朋友……之前有唐乐乐陪在身边，我没有过多在意，现在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又变回了形单影只的状态。
和过去许多年一模一样的状态。
难道我就命里注定不能有朋友么？无论是人是鬼，最后都会从我的生命里消失，甚至连个招呼或者理由都没有？
我对朋友付出的真心，难道就一点儿都不值得被珍惜么？我眼睛里泛起水雾，赶紧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借着哗啦啦的水声，掩盖自己的难过。我一遍遍往自己脸上泼水，弄湿了衣裳也不在意，只想掩饰自己哭了的事实。
“沐灵犀。”
背后传来悠长的音调，却被水声掩盖，听不真切。我没有发觉，直到对方飘到我的身边，才冷得打了个激灵。
“沐灵犀！”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凄厉，炸雷似的在我耳边响起，吓了我一大跳，心中第一反应就是，难道庄雅琴又来缠着我了？
转头望去，却是小桃。
她又回来了！真好，我不是没朋友的孤家寡人了！
我抑制不住笑容，激动地问：“小桃，你之前都去哪儿了啊？怎么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害我担心死了。”
“呵，担心？”小桃掀起嘴角冷笑，双眸陡然变成凄厉的血红色，闪烁着妖异的光芒，让我心底发寒。“你不是说交到新朋友就把我给忘了么，现在说这种话，骗谁呢？”
“对不起……”我之前的确忽略了她很久，我诚心诚意地道歉。
小桃狰狞一笑：“谁稀罕你的道歉！你若是真心把我当做朋友，就永远留在这里陪我吧！”
光线剧烈闪动，灯泡似乎要爆掉了。
“小桃！你冷静一点！”我真怕她心中怨气太重，就此化作厉鬼……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她已经变成厉鬼了。
“不肯是么？”小桃步步紧逼，我连连后退，直到撞上冰冷的瓷砖，退无可退。“我就知道……什么朋友，都是骗我的！沐灵犀，你就是个骗子！”
她眼中流下血泪，手指甲忽然变黑，疯狂地变长，朝着我抓来！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预料当中的剧痛并没有降临，反而是小桃发出了痛苦的闷哼。我诧异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白无常用铁链紧紧捆住小桃的一幕。
白无常指尖一弹，泛着寒光的铁链再度收紧，小桃的身体顿时变得几近透明。这回，连哼都哼不出来了。
“别伤害她！”我急急地叫道。
白无常收手，偏头看向我，桃花双目中波光流转，带着复杂的情绪。
“她想杀你，你还要放过她？”他说话的声音比唱歌还要动听，可我却觉得，语气中分明藏着嘲弄。
我叹了口气，说：“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也相信她今天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她是我的朋友，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小桃虽然无法说话，眼睛却始终紧盯着我，不断地涌出泪水，我能够读懂其中的悔恨。
白无常轻轻勾起樱色唇瓣，妖娆一笑：“好吧，听你的。”话音落，也没见他有什么明显的动作，捆在小桃身上的锁链就自动松开了。
小桃的身体已经呈现半透明状态，看来应该是受了不轻的伤，她冲着我鞠了一躬，嘴里说：“谢谢你替我求情。”
“你现在知道我是不是真心把你当朋友了吧？”我心情复杂地问她。
“知道了……”小桃把头垂得很低，一副无颜面对我的姿态。
我心软下来，对她说：“你快去找地方疗伤吧，我也该回去了。”
小桃轻轻点头，飘然而去。
白无常眯着眼看我，语气玩味地说：“你倒真是大度，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一直保持下去。”
我看着他身体逐渐隐去，暗暗叹了口气，在心里说：我只是朋友太少了，所以每一个都想尽力珍惜。
耽搁了这么久，早过了熄灯的时间，走廊上黑漆漆一片，只有逃生指示牌散发着幽幽绿光，更显得气氛诡异渗人。我从亮出走进黑暗里，眼睛一时间无法适应，猛地撞上另一个人的身体，吓得赶紧道歉。
“你真宽容。”熟悉的声音，复杂的语气，我借着微弱幽光，终于认出来刚才撞到的人是唐乐乐。
这貌似是争吵之后，她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而她明显是看到了刚才水房里发生的一切，才会这么说的。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又问我：“你能给那个女鬼机会，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次呢？”
我仍旧哑口无言，而她已经转身飞快地转身走掉，背影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绿光。我站在原地看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小桃心思单纯，喜欢和憎恨都会非常直接地表现出来。我曾经以为唐乐乐也是如此，但现在已经知道，是我看错了。
我看不透她。所以，不敢轻易原谅。
黑暗将走廊无限延长，先是能够直接通往另外一个世界似的。我满怀心事，完全没有注意到，周遭何时腾起了层层雾气。直到黑无常现身出来拦住我，我才惊觉周围已经变了样。
我不再是行走于宿舍楼的长廊中，而是身处一条被雾气笼罩的狭窄小巷……月色冰冷，像极了最初与弥深接触的时候。
黑无常脸色近乎透明，嘴角残留着血迹，抓住我的胳膊，虚弱地说：“当……当心老白！”
我一愣：“老白是谁？”
“白无常！”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忽的剧烈咳嗽起来，鲜红的血喷了出来，映着脸色愈发透明。
“他不是你的搭档吗，怎么……”
“小心他！”黑无常又喷了一口血，“陛下受伤了，你……你自己当心！”
我顿时急了：“弥深怎么会受伤的？严重么？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啊！”
黑无常忽然化作一团雾气，在我面前消失，留下急得想哭的我，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忽的眼前一花，我又重新回到走廊上。这回站在我面前的人，变成了白无常。我步骤痕迹地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心中暗暗警惕。
白无常自责地说：“是我大意了，让你掉进结界里，抱歉。你没有受伤吧？”
我摇摇头：“没事。”
“那你刚才看到什么了吗？”他试探着问。
我心里一动，含糊地回答说：“就只看到一个人影，还没看清呢，你就把我拉回来了。”
“那就好……刚才的结界是一种幻境，会让人迷失心智的。你不要再回想幻境里的场景，否则对心神有损。”白无常的话，让我觉得他其实很心虚。
我点点头：“知道了。”
白无常又说：“这里已经变得跟过去不一样了，不会再像从前那么平静。我会尽力保护你，但你自己也要当心，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免得被鬼物幻化出来的假象给骗了。”
“我会注意。”我嘴上如此回应，心里的怀疑更深。
我不知道该相信谁说的话，只能选择谁也不信。除了弥深，我再没有可以全心依靠的对象了。而现在，可能连弥深都受了伤，我又该怎么办呢？
我忽然无比痛恨自己的弱小无能，如果我能会法术，或者是别的什么本领，兴许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吧？
这种安危全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我真的非常不喜欢。可是谁能告诉我，究竟要怎样才能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呢？
睡到半夜，我忽然又觉得冷，本能地想要蜷缩身体，却碰到了障碍。我有些清醒过来，发觉身边躺着另外一个人，体温冰冷，宽肩窄腰，身形颀长……
“弥深？！”我惊喜地叫出声来。
他揽住我的腰，轻轻嗯了一声，低语道：“多日未见，我来看看你。”
他的嗓音依旧低沉醇厚，听不出来丝毫异样。我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胸口，腹部，四肢，想要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
我情愿被黑无常骗，也不希望他真的受伤。
还好还好，我并没有发现伤痕。看来，先前走廊上出现的，真的是幻觉。
弥深是鬼，没有呼吸，但被我摸过之后，声音中明显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再乱动，当心我吃了你。”
明明是凶巴巴的语气，我却听出了暧昧的味道，顿时脸色一红，飞快地把手缩了回来。怎料，却又被他捉住，重新放回心口。
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我就是默契地明白他的意思。他希望我能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他没有心跳，心口也是冰凉一片，没有任何起伏。我不由得暗暗失落，如果这个位置可以跳动，该有多好……那样，我就不必再有任何纠结了。
这一夜，我睡得并不安稳，隐约中总觉得失去了什么微妙的东西。半梦半醒中，甚至还听到了弥深满含歉意的叹息。
可他有什么好抱歉的呢？
第二天醒来，我几乎要忍不住出来镜子里的人是谁。一夜之间，我怎么憔悴了这么多？头发干枯，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起皮，两只眼睛几乎变成死鱼眼，没有任何神采……
我这是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