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深一言不发地替我擦眼泪，脸上的表情又是心疼又是挣扎，过了好久才艰难地叹息道：“唉，我是越来越骗不过你了啊。其实角端未必一定会死，但如果它不死的话……可能目前在灾区的那些人，就全都要消失了。”
其实在看清楚弥深的表情时，我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但我怎么都没想到，实际情况竟然比我猜想的更加糟糕。
糟糕到让我完全没法接受。
“什么叫全都消失？勾魂使不是都停止勾魂了么？叛变的那些今天也被皓皓杀了不少，毒雾也清干净了……怎么会一下子全死呢？”
怎么可以这样呢！怎么可以让我们前面的做的那些努力一下子毫无意义！怎么可以让那么多条人命瞬间全都消失！
怎么可以！！
弥深心疼地说：“我不想告诉你真相，就是不愿意看你这么痛苦……唉，何必要让自己这么痛苦呢？”
我摇摇头，我宁可痛苦，也不愿意活在假象中当个快乐的傻子。只有小婴儿才需要大人无微不至的呵护，才需要被限定在安全范围之内。
我不想当被保护的小孩子，我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弥深，不要再骗我也不要再瞒我，好么？”
“……好。”弥深虽然不忍心，但还是尊重了我的意愿，把自己所知道的、猜测的一切都说了出来。而我对于天帝冷酷程度的认知，也被彻底刷新。
原来，天咒触动时会让天地灵气产生波动，法力越强的人感应得越是明显。所以当角端在地图上做标记的时候，天帝就已经知道我们想干什么了。他故意降下天雷，笼罩整个灾区，就是为了要把所有人的命变成赌注，彻底把角端逼上绝路。
天帝也很清楚，光靠法力未必能杀死角端，才会用这么狠毒的办法，硬生生把它逼到两难的境地。
如果角端选择逃避自保，那么劫雷就会轰击整个灾区，把所有人都轰杀成渣……连肉身带魂魄一起轰碎，彻底断绝轮回转世的希望，这是比单纯死亡更加可怕的……完全消失。这样就算角端能够活下去，也必然是活在无穷无尽的内疚自责当中，对于几乎跟天地同寿的它来说，这样永无止境的折磨甚至比死更可怕。长久下去，肯定会影响它的心境，轻则修为倒退境界跌落，重则疯癫成狂自我了断。不管是哪种结果，它的存在对于天帝来说都不再是威胁了。
如果角端选择保护无辜群众，以一己之力硬抗劫雷，那恐怕天帝会更高兴，因为这意味着他不必等待漫长的岁月，今天就可以除掉心腹大患了。毕竟角端现在承受的是双重折磨，天帝却可以心无旁骛地跟它慢慢耗，最终结果当然是显而易见的。
弥深顿了顿，又说：“其实我最害怕的，是角端抗不到天帝耗空法力的时候。以那个老东西的性格，就算耗尽最后一丝法力，也肯定要把灾区轰平的。他的字典里，恐怕从来就没有‘收手’这两个字。”
听到这里时我已经气得浑身发抖：“这对他能有什么好处！为什么非得要造那么多杀孽！”
弥深冷笑：“当然有好处。那些人全都变成渣了，阿修罗王还怎么同化？他弄出那么大的毒雾，事前准备工作不知道做了多少，就算我们清除干净了，也未必就表示他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但是老东西这么一弄，什么机会都彻底没了，算不算损失？而你知道死了那么多人以后，就算不崩溃也肯定非常难受，我分心照顾你就容易让老东西有机可乘，对他来说算不算好处？”
“还有，对于人间来说，打击就更是可怕了。那么大规模的毁灭性破坏，国家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时间金钱才能恢复重建？如此消耗国力，会不会影响国际地位，会不会影响政局稳定？如果政局不稳，会出现什么状况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
“这些还只是对于普通人的影响，对于各种异能人士来说，影响只会更加恶劣。他们会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天灾，而是对于人间的蓄意破坏，会认识到自己生存的世界是多么的不堪一击，明白只要上天愿意，甚至可以摧毁整个人间。你说他们会怎么选择？”
我强压着心中激荡的情绪，颤声回答：“……会想要逃离人间。”
弥深点头：“没错。他们会疯狂寻找一切突破空间屏障的办法，甚至抛弃底线不惜任何代价。在这种不拼就只能等死的状况下，天道规则已经束缚不了他们了，他们会怀着侥幸心，怀着就算死也要拉上尽可能多的人给自己垫背的心态，做出无比疯狂可怕的行为……天帝要毁掉的，从来都不只是某一个地区，他想要毁灭的是整个人界。”
“……一石三鸟，真狠呐。”我抓着弥深的衣角，急急地说：“绝对不能让那么可怕的情况发生啊，咱们得回去帮忙啊！”
弥深缓缓摇头，冷静而沉痛地说：“角端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你现在回去，的确是能吸引火力为它争取到喘息的机会，但是你死了以后呢？天帝不会收手，角端仍然会死，什么都改变不了。而我……也不会再有继续抗争的动力，人间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摧毁，鬼界也一样。”
“你怎么能这样……你忘了身为鬼王的责任了吗？”
弥深轻轻地抚摸我的脸，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只有我一人的影子。而他说出的话，也是同样的……
“如果失去你，那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不再有意义。你可以说我不够理智，但我连你都没了，还要理智干什么？”
我望着他眼中的影子，真难相信这么纤细瘦弱的自己，身上竟然维系着整个六界的安危。我活着，未必有能力保护六界，可我如果死了，却绝对意味着六界毁灭的结局。
我竟不知道自己原来如此重要。
弥深说：“我在乎的，从来就只有你而已。其它的，都只是锦上添花。”
我有一瞬的感动，但马上就被担忧压过。
“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我怀着微弱的侥幸心如此发问。
弥深缓缓摇头：“如果有，我也不用假装跟角端生气，那么匆忙地带你离开了……天帝逼到这种份上，角端不论怎么选择最终都会死，所以它希望自己能死得更有意义些……它虽然嘴上说着不插手人间俗事，可它何曾真的袖手旁观过？要是真的不在乎，它从一开始就不会跟人类接触，不会立什么约定。它其实一直都在守护这个国家，甚至是守护着整个人间。”
“我没有把它算在需要拉拢的盟友里面，是因为我觉得对它根本不需要拉拢，它本来就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反攻天庭的那日，不用我开口它也会跟我们一起去的……”弥深默然良久，长叹一声，无限遗憾地说：“可惜天帝也看出来它会站在我们这边了，所以容不得它继续活着。哪怕是拼着违逆天道法力大损，也一定要先把它逼死再说。”
我忍不住落泪，无比懊悔地问：“要是我不追问，不让角端触发天咒，是不是天帝就不会察觉，不会发生这些了？”
“傻瓜，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啊。天帝一直都在找各种借口诛杀神兽，不然你以为上古神兽都是怎么消失的？角端能活到现在，是因为它一直低调，没有妨碍过天帝而已。但只要它不站到天帝那边去，早晚还是要被除掉的，毕竟以天帝的心性，绝不可能容忍世间有比自己更加法力高强的存在。所以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天帝也还是会对角端下手的。”
弥深非常努力地安慰着我，我只能尽量地表现得平静一点，但其实心里很是很难受。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明知道角端的处境却不回去帮忙，就是让我有种见死不救的感觉。理智上我知道这是角端自己的选择，我们应该尊重，可是感情上……我真的很痛苦。
弥深叹息道：“你知道离开前角端跟我说过什么吗？它特意传音叮嘱我，如果将来你问起它，就说它怀念从前逍遥自在的生活，游览山川大泽去了……你能明白它的苦心么？”
“嗯。”
“那就别难过了，打起精神，咱们还有好多任务必须完成呢。”弥深说：“我没有巫族血脉，感应不到那个人的具体位置，所以等下只能靠你……犀儿，你的作用至关重要，如果你不希望角端白白牺牲，咱们就得比天帝动作更快才行，不能把时间浪费在伤心难过上面。”
我用力地抹掉脸上的泪水，颤声道：“那咱们快走吧……去找共工的后人。”
角端，这才是你最希望我做的事情，对吧？
角端……我会为你报仇的。一定。
一定会！
寒风如刀，将我眼角渗出的泪水一遍遍吹干。我感觉自己的心正在一寸寸地变得坚硬。
我明白，我早已没有沉溺悲伤的权力。我是鬼王的女人，注定了必须参与这场残酷的斗争，注定了要见证无数的死亡与牺牲，注定了我必须得坚强起来，陪着弥深踏平这一路的坎坷与荆棘。
这是我的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