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难道我求了他就能答应？当初他灭我全族的时候，我难道没求过？他阻我轮回的时候，我没求过？若是有用，我也不会是今天这副样子了。自取其辱的事情，我已经做得够多了，今后不会再做。”两辈子的怨恨全都压在心里，我无处宣泄，一张嘴就话里带刺。
可是说完之后，我就马上后悔了。当年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地府里虽然也有黑白无常，却不是现在的这两个。眼前的黑大哥，应该并不知道我与鬼王之间的种种纠缠，才会劝我求饶的。他也是一片好心，可我却这般态度……
正想道歉，黑无常忽然上前一步，在我耳边飞快地小声说道：“其实现在的鬼王根本不是……”
“黑哥，你靠得那么近，当心陛下生气起来连你一起责罚哦。”白无常突然出现，笑眯眯地说着警告的话。
黑无常立刻后退，与我拉开距离，那句刚说到一半的话，也没有继续讲下去。我心里忍不住好奇，鬼王根本不是什么？
不是那么冷酷残忍的？这种话，根本没必要如此小心翼翼地凑近了讲吧？还有，我很怀疑白无常的突然出现，就是为了阻止黑无常把后半截话说出来。这样看的话，后面的内容，应该也不是我猜测的这样。
那到底是什么？我满脑子问号，却根本没机会探究答案。
白无常上下打量着我，戏谑道：“常听人说‘要想俏一身孝’，今天才发现，这话果然不假。沐姑娘还是穿白裙更显标致。只是可惜啊，性子太不温婉，总是惹陛下生气，自讨苦吃……沐姑娘，陛下对你也算不错了，为何你就是一心要往外面跑呢？”
我皱眉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先前让我恢复前世记忆，说服我去见萧郎转世之身的人，不就是他么？现在他却跟我说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碍于黑无常在这里，不得不假装跟我不熟，还是之前冒充了我的白大哥，故意害我？
不对，他的样子跟我记忆里的白大哥一模一样，应该不是假冒的吧？想了又想，我决定暂且对他保持信任，同时留心观察他后面的言行。
在我沉默的这段时间里，黑无常不咸不淡地把方才的警告还了回去：“老白，你对陛下的女人作此言语，就不怕陛下发怒了？”
白无常捋了捋头发，漫不经心地说：“你跟在陛下身边的岁月虽然没我长，但也有一千多年不算短了，难道还不清楚他到底忌讳什么？”
黑无常语气复杂地说：“我虽然呆得时间久，却不及你受陛下的重视。否则，护送地藏王菩萨那么重要的任务，陛下怎么会只交给你一个人呢？”
“那是因为他需要你来贴身守护沐姑娘啊。”白无常笑得妖媚。
“可我却在最关键的环节，中了曼陀罗花毒，陷入幻境当中……”黑无常冷冷地说：“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你说呢？”
白无常勾起鲜红唇瓣，曼声反问：“你这么说，就是在怀疑我咯？从接到任务以后，我就一直跟地藏王菩萨呆在一起，半步都没有离开过。你若不信，可以去向地藏王求证。”
“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信不信。”黑无常脸上已经没有先前的平静淡漠了，反而透着浓浓的不甘心。
白无常不屑一笑，没有接他的话，反倒是朝着我走过来了。黑无常的脸色瞬间变得紧张无比，直接用身体挡住我，冷声质问：“你想干什么！”
“抽魂啊，难不成你想让她肉身下地狱？”白无常说得云淡风轻，我却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恍惚间想起前生承受过的剧痛。
黑无常道：“陛下只说要她下地狱，没说要收她的魂魄，肉身前往，有何不可？”
“这是陛下的意思。”白无常取出一块令牌，冷声道：“你若是不想陪着她一起去地狱里受苦，就别碍着我办正事！”
黑无常忽然反身在我天灵盖上重重一拍，紧接着又虚握住什么，用力向外拉扯。难以形容的撕裂感痛得我倒地打滚，而黑无常非但没有留情，反而愈发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就这样硬生生地把我的魂魄从身体里扯了出来！
魂魄彻底离体之后，剧痛也终于消失，但我虚弱至极，不受控制地在房间里飘来荡去。哪怕只是挥动袍袖带起的微弱气流，都能把我从一个墙角吹向另外一个墙角。
魂魄状态下的我，实在是太虚弱了。我看着躺倒在地上的肉身，一时间百感交集。
我又死了一次。这次虽然不是鬼王亲自动手，却也是因他的命令。我心中的仇恨，又加深了许多。
黑无常面无表情地用拘魂链拴住我的双手，锁链的分量相当沉，我终于不再飘来荡去，却又变成了寸步难行的处境。
白无常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冷冷勾唇：“这些我本来打算亲自做的，既然黑哥急着替我分担，那小弟就谢谢了。”
“不必。”黑无常冷哼一声，牵着铁链往外走，我艰难地跟着他的步伐，尽管手腕上的拘魂链很沉，但我还是努力挺直腰背，不希望自己像条狗似的那么狼狈。这样的坚持或许毫无意义，但这是我心中最后的自尊。
出乎我意料的是，黑无常竟然带着我又走了一次阴街。
奇怪，我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从前来过这儿？我顿住脚步，似乎有什么已经被我忘掉了的事情，重新回来了。
黑无常察觉到我停下了脚步，也体贴地立刻停下，而白无常则是幽幽地说：“她已被陛下抹去阳寿，你该带她走黄泉路才对。”
是啊，当年我被鬼王杀死以后，魂魄被他强行带进地府的时候，就曾经走过黄泉路。道路两旁，血色的曼珠沙华，在我心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
我沉浸在前生的记忆当中，没有去看他们二人的表情，只听到黑无常淡漠地说：“她是生魂，如何能去走那黄泉路？更何况从这里走距离更近，我看没必要舍近求远了。”
说完以后，他直接用力一拽拘魂链，强迫我跟上他的脚步。他越走越急，我跟得相当吃力，几次想开口求他放慢速度，都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寒气息而堵回去了。
而且，我也隐约觉得，他这样其实是在帮我。这样的想法支撑着我，一路不叫苦不喊累，咬牙坚持着走到阴街尽头，却意外地在那里见到了一个熟人。
忘尘身着一袭深蓝色道袍，胸口正中印有太极八卦图，衣襟袖口全都绣着八卦纹样，手拿拂尘，身姿挺拔地站在道路正中，拦住我们的去路。他变得比从前更有气度，虽然面庞青涩，但眉眼间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大家风范。
他见我被黑白无常拘押着，丝毫不感到意外，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而是自顾自地从袖中取出一方大印，冷冷地冲着黑白无常说：“掌门印在此，我以玄清门掌门的名义，请你们放了沐灵犀的生魂！”
他竟然是特意等在这里救我的！我暗暗庆幸自己运气好，关键时刻总能化险为夷，但马上又觉得奇怪，不明白曾经那个连帮我算算命格都做不到的小道士，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牛气。
玄清门是什么门派，很厉害么？为什么他当上了掌门，就敢在黑白无常面前这么强势了？
我拼命地搜刮着自己的记忆，但对于忘尘这张脸，以及所谓的玄清门，全都没有任何印象。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跟他都没有太多的交集，为什么偏偏是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救我？
我想不明白，黑无常却已经一掌击出，吓得我赶紧大叫：“小心啊！”
忘尘堪堪避过，身上的道袍却被烧黑了半边，顿时显得非常狼狈。他与黑无常之间的实力差距，瞬间显露无疑。
刚才的那一击，黑无常明显是有所保留的，可忘尘拼尽全力躲闪，依然被烧焦了半身衣服，这足以说明他还是我之前认识的那个学艺不精的小道士。就算当上了掌门，他的本领也没有厉害多少。如果刚才黑无常没有及时收手，只怕他现在半个身子都得烧成灰了。
这些事情，我明白，忘尘更明白。但不知为何，他依然态度坚决地拦在那里，一字一顿地说：“家师有命，让我带沐灵犀还阳，你们若是执意带她去阴间，就先从我的身上踩过去吧！”
“不知好歹！”黑无常闪身上前，与他缠斗在一起，试图将他的魂魄强行送离阴街。虽然我能看得出来，他出手非常小心，每一个招式都避开了致命处，但我还是忍不住替忘尘捏了一把汗。
再怎么说，黑无常也是鬼差啊，哪怕是稍有不慎多用一分力气，忘尘说不定都得把小命交代在这儿。为了我，值得这么拼么？他的师父与我素未谋面，又为何要派他来做这种螳臂当车的事情？
我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浆糊，却忽然感觉到拘魂链被人再次扯动，强行拉着我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拉我的人，自然就是白无常了！
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说不清为什么，我就是知道，阴街的另外一端，是通往阳间的。那么白无常现在是要拉着我还阳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