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鸿鸣盯着她看了几秒，又把目光转到我的身上。或许是心理作用吧，我总是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劲。
“好，你走吧。”就在我以为欧阳鸿鸣不会同意的时候，他竟然给出了相反的回答。我顾不上吃惊，捏了捏唐乐乐的手，低声道：“路上小心啊……”千万不要出事，你要好好的！
“嗯。”唐乐乐点头，神色坚定。我目送她走出教室，片刻之后出现在外面的雨幕当中，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不管怎样，离开这里，总是会比较安全的。
我看向教室前方的女鬼，在心里无声地说：可以开始了。
然而那个女鬼并不能听到我的心声，也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就只是坐在第一排的桌子上，微微仰头，似乎是在凝视着讲台上的欧阳鸿鸣。从我在书上写字劝唐乐乐离开的时候，她就是那副姿势坐在那里，现在还是一样。
我忽然冒出了一个相当荒唐的念头，这个女鬼……该不会是特意过来听课的吧？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要是以前那个讲课时旁征博引、字字玑珠的欧阳鸿鸣，说不定还有几分这样的可能，现在照本宣科的他，有什么值得迷恋的？而且他的脾气还变得那么坏，那么刻薄，哪个傻瓜还会喜欢他啊？
等等！喜欢？！我愣了一下，旋即忽然意识到，这个女鬼跟庄雅琴之间的相似之处，或许并不仅仅只是外表啊！她其实……生前也是喜欢欧阳鸿鸣的吧？
冷汗一点点打湿了衣服，贴在后背上，又湿又冷。我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凌乱的画面，天台上绝美的女鬼，酒店房间里满身伤痕的鬼婴，趴在非主流少女头顶上吸食脑髓的婴灵……
我终于想起来了，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有鬼婴纠缠欧阳老师，因为那就是他的孩子啊！他和庄雅琴的孩子啊！
那么，现在教室里这个大肚子女鬼，怀着的莫非也是……
女鬼动了。
她无声无息地飘到欧阳鸿鸣的背后，伸出僵硬苍白的胳膊，搂住他的腰，慢慢地向上抚摸……我看到她的指甲飞快地变黑变长，好几次有意无意地划过欧阳鸿鸣的心口，停留，却又舍不得刺进去。
她在犹豫，要不要杀欧阳鸿鸣。
我心跳飞快，说不清究竟是恐惧还是庆幸。看样子今晚所有的诡异，都并非是冲着我的，而是这个女鬼想要对欧阳鸿鸣索命。既然不关我的事，那我想全身而退应该没问题吧？
欧阳鸿鸣还在讲课：“这回期中考试的出题范围，就到这章为止，所有的考点我刚才都讲了，你们自己回去消化理解。还有就是今年的卷子我做了一些小小的调整，额外增加了一点儿拔高的题目，都是书上没有的内容。想拿高分的同学，可以去看看丹纳的《艺术哲学》以及高居翰写的龙朔晚期美术史系列，附加题所涉及的内容，都在那几本书里……”
底下哀嚎声一片，后天就要考试了，他居然现在才告诉我们，除了课本上的知识以外，还有额外的考点！而且出题范围还那么大！这是明摆着不想让我们及格么？！
教室里乱作一团，有人抱怨，有人哭惨求情，也有人趁机骂骂咧咧地宣泄情绪。所有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嗡嗡嗡响个不停，让我头疼。
忽然！所有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安静得诡异，空气凝固了一秒，紧接着又变成了惊恐的尖叫！有人疯了似的站起来往外跑，却怎么都打不开门，又拉又拽，只至崩溃大哭。也有人直接吓瘫在地上，还有人试图开窗跳出去……
我置身于混乱的人群中，惊愕地看着讲台上的那个女鬼。她此刻坐在讲桌上，大张双腿对着底下的学生们，大量污血喷涌而出，臭气熏天！
这就是所有人都突然吓疯了的原因！这个女鬼，现形了！现在不只是我能看到她，屋里所有人都能！
欧阳鸿鸣僵在台上，面如土色，疯狂地扭动身体挣扎着，双脚却像生了根似的，扎在讲台上动弹不得。而那女鬼一手按压自己的肚子，还扭过头冲着他咧嘴直笑，冷冷地说：“鸿鸣，你说孩子生下来就跟我结婚的……咱们今天就结婚好不好？”
“啪嗒。”一大团血肉掉在地上，片刻之后又蠕动着爬到欧阳鸿鸣的身上，伸出血肉模糊的小胳膊，脆生生地叫：“爸爸！爸爸！”
欧阳鸿鸣吓得心胆俱裂，发出杀猪般的惊恐惨叫，拼命地挥手，想要打飞那团会说话的血肉。可是那团血肉就像磁石般牢牢地黏在他的身上，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
女鬼的身体还在涌着污血，血量多得不可思议，几乎把整个教室的地面都染成了红色。不少人都被腥臭的气息熏得呕吐起来，使得教室内的气味更加难闻。
我受不了，踩着凳子坐到桌面上，焦急地思考着脱身的对策。
或许是女鬼终于受不了屋里的混乱了，仰头凄厉长啸，顿时吓得所有人都闭了嘴。她用只剩眼眶的“眼睛”环视一圈，冷冷地说：“都给我回到座位上去坐好，乖乖看我和鸿鸣的婚礼！”
有一小部分人强忍着恐惧，战战兢兢地蹚过混合着臭血和呕吐物的污秽液体，小心地走到距离最近的座位上坐下。但是更多的人，还处于被吓懵了的状态，虽然听到了女鬼的话，却僵硬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弹。
女鬼生气了，提高声调重复：“都给我去坐好！”
更多的人哆嗦着坐下，但还有个别几个不听话的。女鬼大怒，脑袋一甩，长发竟然像突然有了生命似的，如蛇一般勒住那几个人的脖子。可怜他们连声惨叫都没法出来，身体就软踏踏地摔在地上，溅起的污血弄脏了其他人的裤脚，却没人有胆量出声。
所有的人，全都捂着嘴巴瑟瑟发抖，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女鬼如此狠辣的手段，就连我也吓了一大跳，略略犹豫之后，还是悄悄地滑到椅子上，猫着腰尽量把身体缩小，好让自己不要那么显然。不过我还是比其他人稍微镇定一点点的，至少我还多了个心眼把腿蜷了起来，没有去踩地面上恶心的污血。
“啊啊啊啊……”突然，某个女生发疯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惊恐地教室后门，跌跌撞撞地往另外一边跑。可惜没跑出几步，女鬼的一缕黑发就如离弦之箭一般，无声无息地洞穿了她的喉咙。所有人惊恐地看着那个女生倒在血泊里，没有人敢动弹。
片刻之后，有人同样望向后门，吓得倒抽冷气，又马上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再出声。
我也奓着胆子看了一眼，这才明白，那个女生为什么会做出那些举动。后门上是有一小块玻璃的，方便走廊上的老师或者校领导随时查看教室里的情况，绝大多数学校都用这种门。而现在，那块小小的玻璃，成了我们所有人心中最恐怖的东西……
那上面，印满了鬼手！惨白的，青紫的，枯黑的，大人的，小孩子的……你争我抢，拼命地推着那块玻璃，想要打开一个缺口冲进来！
可诡异的是，那么多只鬼手互相争抢着，拍打着门玻璃，我们在里面却一点儿声音都听不到！这反而更加恐怖，因为脑子稍微清醒一点的人就会马上想到，屋子里面的声音，也同样传不出去！
没有人能知道，教室里已经死了好几个人，而其余活着的人，也被女鬼绑架了，全都命悬一线！
消息传不出去，也就意味着不会有人来救我们。我们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全都取决于讲桌上那个女鬼的心情……而从她先前的表现来看，她明显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性格，那我们……
寂静无声之中，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互相对视，眼神中全都是相同的惊恐。谁都想不明白，一次普通的晚课，怎么就变成了鲜血遍地的修罗场。
其实我也想不通。既然是被抛弃之后的索命，又为什么还要枉杀无辜、强迫我们这些无关的人，看什么所谓的婚礼。
又是几声倒抽冷气的声响，不过这次大家望向的是窗外。我也看了过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窗外也飘满了鬼！
鬼魂们的年纪从几岁到几十岁都有，穿着打扮也涵盖了各个不同的朝代，唯一相同的，就是脸上麻木的表情，已经闪着红芒的眼睛。
天空中的血月，开始散发出妖异的光芒，将整个大地都染成血色，放眼望去，一片肃杀。
讲桌上，女鬼咯咯娇笑：“鸿鸣，你说会给我最盛大的婚礼，把所有认识的人全都叫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诺一辈子对我和孩子好……你看看外面，那些都是我在‘下面’新认识的朋友，他们全都来看我们的婚礼了，你高兴么？”
欧阳鸿鸣抖如筛糠，好半天之后，才惊骇地问：“你……你是雯雯？蒋雯雯？！不……这不可能！我明明已经请道士超度了你，你早就应该去投胎了，怎么还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