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海风中充满了这座城市里形形色色之人的心事,海鲜的香味中亦夹杂着各类人的喜怒哀乐。清吧的玻璃窗内,拉大提琴的微胖男子满脸忧郁的胡须,沿江高级茶楼里,轻捻慢挑的中年男子眼镜片上尽是笑意;倚靠海边栏杆痛哭的女孩,满是胶原蛋白和泪痕的脸上正盛开着一朵玫瑰……尽管来这座城市太多次了,苏木依旧读不尽这座城市中所有的故事。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灯光时而把影子拉得好长,时而又好短。苏木看着地上的影子和身上的包总能组成各种奇怪的形状,忽而就笑了。
苏木就这样跟着自己的影子来到了一家书店前。公正的灯光下是安静的阅读者,样式别致的书架前,是高高低低各种各样的读者不同的表情。苏木却是一眼看到了最高处的《金粉世家》,这苏木已了然于心的故事,却在此刻如瘾者的药品一样吸引着苏木。
走回酒店的路上,怀抱书籍的苏木和周围众多嬉笑打闹的年轻相比显得格格不入。苏木看着镜子中齐肩的头发,那些扎手的发尾在证明着下午还在苏木脸上胡乱飞舞的痕迹。《金粉世家》里正在演绎着痴男怨女的情感纠葛,苏木却想着也许冷清秋的发型就是和自己现在的是一个式样的,也是这样的凌乱和迷茫。看着自己的发型忍俊不禁的苏木,随手拍了张照发在了许久不见的社交软件里,并配文:新。
也许是嗅到了苏木新生活的气息,苏木那些如夏蝉一般蛰伏地里的朋友,纷纷询问是新恋情,还是重新一个人的生活。她们知道,苏木任何一条表意晦暗不明的动态背后都是一场大的变革,从来都是如此。和许志华在一起的时候,苏木的社交账号上发了一条:初识,携手。不配任何图片依旧在只言片语中透着懵懂的少年暧昧情愫。苏木的的朋友也是在苏木社交账号上的那句:“落花满地,与君无关”得知苏木和许志华分开已近半年的消息。虚拟的网络世界,给了无数个无力维持亲密关系的人们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用来代替平日里寥寥无几的关心。
社交账号上苏木发出的任何一条状态,仿佛都是天南地北的朋友们窥见苏木生活的窗口。苏木看了眼瞬间如排兵布阵一样列好队形的动态评论,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三个字:一个人。可就是于苏木而言并无他意的这么三个字,却撩动了几个人不同的心弦。
叶俪的电话永远都是在苏木重大变革后,跳跃在苏木的手机上。这个高中时代并不太紧密相依的朋友,却是在时光长河中心灵靠得最近的。她俩每年见面的机会基本为零,却依旧在对方面临大是大非的时候,为对方熬上一大锅的鸡汤和力量来扶持着走接下来的路。楚陌紧随苏木之后也分享了一首歌曲:她不爱我。成年人的爱与痛在现实的打磨下,只能用形式多样又一语双关的方式伪装着来进行表达。苏木看着书本里,冷清秋带着满身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投进了腐朽晦暗的金家,幸福懵懂的气息里跟随着道不尽的悲欢,徒留叹息。
像是烫热的岩浆骤然汇进冰冷河水一般,躺在过于柔软床上的苏木难以入眠,索性打开电视看了起来。抬头,又看见了在小方格里闪烁的星星。苏木想起初到小镇的那晚,和现在如出一辙。时光静谧无声而如今又是一年过去了。痛苦、挣扎与甜蜜的经历转瞬就成了过往,如今在自己最喜爱的南国都市里,一人走走停停,内心却连死水微澜都不曾有。辗转反侧中,苏木终于带着不明的心事入眠。第二天在大中午醒来的苏木,不疾不徐地飞往许伊伊所在的城市,为许伊伊庆生。
苏木给了机场接她的许伊伊一个很大的拥抱。久别重逢的许伊伊用十多年来丝毫未曾改变的语气表达着苏木的变化。“木头,天哪,你剪短发可真是有气质多了,你是怎么瘦了那么多的……”。苏木却看着一边招呼着孩子一边忙碌着的许伊伊,只说了句:“你今天是寿星,我来做饭吧。”。苏木触摸着厨房里,许伊伊每天厮磨的器具,脑海中再也无法拼凑出许伊伊当初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那个衣服皱了不爱穿,吃饭要选好环境的许伊伊啊。
苏木还算顺畅地在许伊伊家的厨房里,张罗了几道家常菜来。许伊伊望着桌子上卖相还凑合,孩子吃得津津有味的菜肴问到:“苏木,没想到你居然也开始下厨房了。想起以前我俩可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现在……不过木头,为什么同样是在厨房,你就那么女神呢?”。倒是写几句话还有点许伊伊当初的韵味。苏木没有回答,而是夹了块鸡蛋放在许伊伊碗里:“尝尝看”。许伊伊的儿子却抢先咬了一口,用稚嫩的口气说着:“好吃,好吃”。苏木旋即又给许伊伊夹了一块,莞尔道:“再过不久,也许宝贝都可以叫我阿姨了”。许伊伊趁机说到:“你也可以的”。苏木浅浅一笑,没有回答。
许伊伊的老公在晚上6点提着蛋糕回家。一进门,许伊伊的儿子便歪歪扭扭地跑向他,许伊伊只是在厨房里说了句“回来了,准备洗手吃饭,今天中午和晚饭都是苏木做的。”。许伊伊的老公这才和苏木礼貌性的点了个头。摇曳的烛火中,许伊伊眼角细微的皱纹,在蛋糕的涂抹下消失不见。苏木一边逗着许伊伊的儿子,一边听着许伊伊和她老公讨论着孩子幼儿园的事情、争吵、谈着并不避讳苏木的小小荤段子……灯光下许伊伊的脸变得松弛了一点、模糊了一点。
苏木环顾了许伊伊的家,三年前带走地中海风格的白色门窗,已换成了朱红漆木,沙发上散落的几串佛珠,堆在沙发角落的各类报纸,和眼前头发蓬乱的许伊伊毫无违和感。苏木随手拿来电视机前的一本杂志,却是讲着和许伊伊不着边际的时尚,以及痴男怨女的情感,苏木只好讪讪地收回了手。在许伊伊的老公坐在电脑前开始游戏厮杀时,苏木起身朝小宝贝挥了挥手,告别了许伊伊。
苏木回首看见一栋栋楼宇在灯光下有着斑驳的色彩。枯枝在夹雪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时光不停,四季流转,这般惨淡的景色终究会被初春试探性的阳光所取代。终不消几月大地又是一片苍茫。苏木就在这样流转的时空中穿梭,生命中的人也是如此更替着。这些人就像是不同的乐器,在苏木的世界里演奏不同基调的音乐。
一天来回的跑,让苏木在返回南国大城市的飞机上睡着了,落地已是凌晨。熙熙攘攘的大都市到了这时也只剩下了夜宵摊上沸腾的喧闹。苏木喜欢南国这座城市开放与市井杂融的气息,每一个人在这里都有无限的可能性,每个人也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心事,但是终了也不会有谁来窥探。
这一年来,苏木把太多的故事留给了这座木棉红遍的城市。说不出再见,也猜不到未来,无论风雨如晦海风咸涩还是木棉飘香暖阳包围,这座城市都会是苏木的向往。大巴渐行渐远,所有代表鼎沸的高楼被青山绿水所取代,只有苏木手中温热的饮品还在诉说着和那里最后的牵连。那一杯浓香中带着辛辣的姜撞奶,在苏木嘴里横冲直撞留下丝丝辣辣的香。这样的感觉却如同推力一般,将苏木从小镇推向了靠广州更近的一座小城。苏木离开了那座小镇。
就像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雷阵雨,苏木在小城里的一个图书馆工作。闲暇时间更多的苏木却在偶然的机会中跟着一位老师傅学起了制酱。虽然要在城市的两头跑,苏木却觉得很是有趣。跟着师傅陈大叔一同在晴好的天气中去到一个个独具特色的小村落挑选黄豆,在简单装修的房子里清洗、熬煮,然后晾晒……最后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在日月轮换的发酵之下,等待着酱的到来。苏木的精神和身体在图书馆与酱房里交织,苏木终于可以不用在乎自己是谁、未来又会怎样。这样的日子和谁都没有关联,多好。
可是啊,在很多时候苏木整理着书架上一本一本的书籍时,用木棍搅动陶缸里的酱时,苏木也会想起那些已经逐渐在生命中模糊的人。关于他们的记忆,就这样被时光添加到了日益增长的年龄里。
要不是为了接听陈叔打来的电话,苏木甚至碰手机的频率都变成一个星期一次了。陈叔兴致勃勃地招呼着苏木一起去郊区承包的地里转转。看着外面艳阳高挂的苏木,一口应承了下来。陈叔的菜地说是在郊区,其实驱车也不过二十来分钟的路程。陈叔试探道:“苏木啊,锄草想体验一下吗?”苏木也不顾陈叔妻子黄阿姨对陈叔的嗔怪,径直弯下腰就拔起菜地里的草来。苏木听着陈叔如数家珍地讲述着这些宝贝,也没顾路边投来异样的眼光。
累得腰酸背痛的苏木接过陈叔手里的菜放进后备箱的那一刻,内心却升起了异样的感触:多少年前那个穿白鞋怕被泥水溅湿的苏木,那个别人说什么都信的苏木,在兜兜转转磨掉了所有信心与希望之后,竟在如此平常的日子里找到了宁静。有些人总是在爱过、经历过后的,选择一路后退躲避。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勇敢到直面痛苦,有些东西不敢去碰触就让距离的灰尘把它们掩埋吧。
苏木和黄阿姨在厨房忙碌着,陈叔却拿着筷子和鸭蛋坐到了客厅里,像雕刻艺术品一样小心翼翼地把肉末,用筷子一挑塞进蛋黄里。陈叔看着苏木惊诧的样子,乐呵呵地说道:“这是酿春蛋,好多年没做过了,今天你来尝尝看味道怎么样。”。苏木听后却是鼻头痒痒的,也转身进了厨房忙活起来。
每个阶段,苏木生活中都会有一些待自己如亲人般的长辈,给冰封的日子带来初春般的温暖。黄阿姨看着苏木除了鸡蛋,其它肉菜都没动筷子,顺势将酿春蛋夹到苏木碗中说到:“苏木啊,肉食也要多吃点才好”。就是这么朴实无华的一声叮嘱,苏木在那一刻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有些什么叫做防备和坚强东西,碎裂了。
一直以来,苏木都是一个人活成了一支部队的样子。自己找工作、一个人在吃了一遍又一遍的亏后找房子搬家,甚至一个人舔舐在世间行走所受的伤……为了生存,为了爱情,她一座城市一座城市的奔波,她浑身早已布满盔甲,无人知晓也不曾卸下,只在这时苏木的心中才爬满了柔柔的荇菜,不停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