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闪耀摇曳的紫色霓虹灯招牌让林岚感到眩晕。一些场景在他脑海里溢出,像是幻觉又像是一些记忆。他有些反胃,然而只有干呕。他走两步,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气。
像是,有些事情呼之欲出。
这些年过来,这个怪病缠扰得他快是久病成良医了——他从最初的天旋地转倒地不起,变为现在的能够通过调整呼吸来加快恢复。多年前,林岚就在父亲陪同下去医院检查过了肺、鼻腔和大脑,皆无任何异样。最后找到心理医生,他们一口咬定这是神经官能症带来的幻觉,然后就给他开了些抗抑郁的药物。
但是林岚没有告诉父亲,他把那些药,全都扔了。
哼,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又一次变成单身罢了。林岚心想。他觉得自己过去在那种状态下也过了那么多年了,他认定,自己曾经能做到的事情,可以再一次做到。
本来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能直接毕业就能结婚——然而从高中到大学,最终在踏入社会的这个坎儿上输给了七年之痒。林岚有时候甚至几乎觉得,这就是命运的讽刺之处,然而他却一贯自我标榜为唯物主义者。或许这正是生活的可笑之处,然而他也终归是个凡人,既无康德那般苦思冥想的毅力,也无尼采那样振臂高呼的勇气。
在这个城市的最后一天里,林岚觉得自己活脱脱得正如一个失败者。在这里,他失去了恋情,失去了工作——虽然看上去好像距离一无所有还有些距离。
……
“老方,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你是说你再在这里见到莫盈吗?”
“我就像看到了一样。我早有预感我会见到她。”
“得了吧你,你特么喝酒喝傻了吧。”
“我是说真的!我看到了即将到来的事,但是我没办法去改变它。”
“你不是不信命的吗。怎么变得这么迷信了?”
“不然你怎么解释,像她这样强悍的人,还会在上海混不下去?”
“你怎么知道她是混不下去?也可能是家里人在这边,她不想走远啊?”
“她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
“你又对她知道多少?”
猛一脚刹车。林岚一脸撞上椅背。
“臭傻逼,你驾照买的吧?老子刚出院你又想我回去啊?”
“手机在我裤兜里突然震了,吓我一跳。”
“那你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呃,说曹操,曹操到。”方伟强把手机伸到后座给林岚看。
莫盈:【打扰一下】
“卧槽,快给我!”
……
莫盈:【这么多年的感情他肯定很难受】
方伟强:【你要真的关心,你就不如自己去找他,好过对着我在这里隔山打牛。我也懒得道人长短。】
林岚放下方子的手机,思考半晌。
“你妹的,能把手机还我了吗?”
“等会儿。”林岚快速往上翻着聊天记录。
方子叹了口气。
“老子认识你快二十年,就没见过你对着别人能熊成这样的。”
“滚,一边玩儿去。”
“滚你妹,你滚。这是我手机。”
“去去去……”
“当时问你看不看,就是想你死心。没想到你这个德性就是无药可治的。”
林岚点开了莫盈的朋友圈。空白。
“我操,她把你屏蔽了!”
“不然呢?你还想通过我这刺探啥?”
林岚感到一阵摇晃。停车场黑压压的天花。不完全燃烧的汽油残余味道。斑驳剥落的橡胶地面。
“你他妹的怎么又晕了啊……”方子的声音轰鸣着,拖长。
……
“莫欺少年穷。”她说。
林岚心里竟有些许莫名的感动。方才明白,其实自己也没有一贯以为的那么坚强罢了。
然而他在心里从无法怪罪张慧敏,隐隐约约,似是这些年来自己对张慧敏总是有些心不在焉。虽然理智告诉自己,确实该爱她呵护她。但是林岚还是知道,自己潜意识深处还是有一个人。这个人,这个突然间又杀回自己生命里的人。
这是何等的巧合?
The woman。那个女的。
这时看来,莫盈似乎并没有真的在这几年里缺席,只是在潜意识深处。但他也不能直接告诉她,这些年自己的春梦里竟然都是她——虽然并无任何情色,但尽是赤裸的幻想和欲望,与自以为坚不可摧的理智和自我约束交织起来,捆作不知是梦魇还是妄臆。
瞥一眼手机右上角,已是凌晨4点——距离她发出“晚安咯”竟然已经过去3个小时。
林岚记得她是从不熬夜的。这么做的动机对他来说太“可疑”了。或者是,让他不敢相信。
是啊,慧敏家里条件那么好,品学兼优,工作还那么出色。自己哪里都配不上她了。
然而莫盈就像有某种神秘的能力一样,就跟十年前一样。又给了一点点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鼓励和安慰。然而就是这个,让林岚困在最平静的疯狂里。
“散了也好,给大家都放一条生路。不一定是谁对谁错呢。可是你,还是最初我认识的那个人吧。和当初一样好。”
对话框里这段语焉不详的文字让林岚最是无所适从。就像是,一丝不挂才是最强的伪装一样。
理智来想,自己已经5年没见过莫盈。她成了什么样的人,自己心里也没有数。
林岚放下了手机。抱起了床边那只玩具熊。那是大二那年寒假张慧敏和他在东京买的。
床边的那些酒瓶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强忍着不去放弃那些自己过去热爱的东西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
步出那栋阴郁的楼。
打着收拾衣服的名义上门,其实他还是想她。还想再见见她。
屋内狼藉。
那个与自己相伴七年之久的人,形如空壳地坐在电脑前。
临走前,还是吻了她。倒无抗拒,只是也再无往日那样,温柔地把双臂环在他肩上。
他关上门之前没再敢回头多看一眼。
林岚确信那是自己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