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这里。”洛卿尘道，转身望向她。
碧城也茫然四顾，这里是一方不大的空地，除了两颗红松比别处高大，脚下腐叶也较为松软外，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可是……我并未看到阿诺……”妇人满脸迷茫，许是疾病作祟，捂住小腹咳嗽起来。
“障眼法而已。”洛卿尘轻笑，修长的手指敲了敲身边红松的枝干。
只听轰然巨响，一张铺天巨网从地下飞出，掀起腐烂松叶如浪，挂在两颗高大松树之间，泛着莹莹白光。
巨网掀开腐植的刹那，浊浊恶臭扑面而来。碧城捏起鼻子，睁圆了眼睛。
妇人漆黑的瞳孔骤然收缩，往后踉跄退了几步，望着巨网，不可置信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那珍珠白色的大网上垂挂着几副腐败残躯，多数都已化为白骨骷髅，只剩下一副尚且残留些腐肉。那副残躯显然是个人类骨架，头颅和下肢已经不见，右手手臂孤零零的垂着，皮肤泛着青紫，但仍旧能认出手腕处那枚铜钱状胎记。
碧城抓住洛卿尘手臂，喃喃道：“那就是许诺么？”竟是已经被野兽吃了……
碧城被这惨状震慑，许久才反应过来要去安慰妇人，转头时又被吓了一跳。
那妇人已经完全变幻了模样，一双眼睛变作漆黑，周身妖气弥漫，手臂伸长过膝，仰天发出一阵悲鸣，跳上了旁边的红松，朝洛卿尘和碧城喷出一口白气。
碧城伸手去挡，只觉入手一团黏腻。洛卿尘揽住她的腰，闪身避开妇人的进攻，几个起落，远远离开那只巨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碧城道，用力甩开掌心那团黏糊糊的东西，“她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那妇人已经褪去人形，八条细腿在红松树间跳来跳去，游刃有余，原本清丽的脸上五官曲扭变形，六只复眼闪着妖异的红光，牢牢盯着洛卿尘。
洛卿尘摇头叹息，道：“她正经历最困难的时候，本性迷失也在常理之中。”
碧城不明所以。只听窸窣之声，妇人迈动长腿，已经快速爬了过来。
“我与夫君隐居于此，哪里招惹到了你们这些修仙子弟？你们竟然下此狠手，害我夫君性命！今日就让你们血债血偿，纳命来！”妇人口中嗬嗬有声，银色的丝线从腹部喷射而出。
那些银丝刚韧有力，耳边风声呼啸，被切断的树枝不断飘落。
碧城道：“你夫君是被妖物所害，我们好心帮你，你却恩将仇报！”
“胡说！这林中哪里有妖物，分明是你们杀了他！”妇人叫道，攻势更加凌厉。
“你不就是妖精么！”又有一团黏腻沾上手背，碧城厌恶地将那蛛丝拂掉，没好气道。
身后的妇人仿佛愣了一下，八条手臂的尖端深深嵌入红松树干，倏然猛地跃起，截断了洛卿尘的去路，面露凶光，伸出雪白的螯齿。
洛卿尘叹了口气，道：“冥顽不灵。”
碧城此刻已想明白了事情始末，看向妇人的眼神有了丝怜悯，抿了抿唇，道：“你说我们害了你夫君，可有证据？我刚刚看到你夫君尸体断肢处有白色的液体，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你的毒汁吧？你自己吃了他，难道不知道？”
“胡说！”妇人立刻反驳，复眼中满是复仇的怒火，“我这么爱他，怎么会吃了他？你们这就去给我夫君陪葬吧！”
洛卿尘躲开锋利的螯齿，剑光闪过，八条细长的手臂如枯枝般纷纷扬扬落下。妇人哀嚎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坠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你吃了他是因为你已经受孕，身体需要进食，控制不了自己的本能罢了。”洛卿尘道，收剑入鞘，右手食中两指并起，一道金芒在指间闪过。
碧城讶然望向他。
“这林间的野兽消失不见，应该是全被你吃掉了。最后你的夫君寻不到食物，只能将自己送到你嘴边……想来也是心甘情愿的。”洛卿尘道，手中金芒朝妇人飞去。
“不要，洛师兄！”碧城握住他手臂，那道金光在半途消减了威力，到达妇人身上时只；令她浑身颤抖了一下，垂下头去。
“她……她……”碧城咬了咬唇，道，“放过她吧。”
妇人蜷缩在地上，手臂的断口处往外汩汩流着青白色的血。她脸色苍白，面孔又恢复了清丽模样，一双眼睛大而无神。
“夫君……”两行泪水顺着凹陷的面颊流下，她蠕动着身子，朝远处的蛛网爬去，血液随着她不断用力越涌越多。
“罢了。”洛卿尘垂落手臂，抱住碧城。苍玄剑嗡鸣一声，他飞身而起，衣袂过处，松叶无风自动。
苍玄剑飞入云霄。碧城久久没有说话。洛卿尘摸了摸她的脸颊，道：“红螯蛛产子后，幼蛛会以母体为食，她……活不了多久了。”
碧城的头在他胸前蹭了蹭，似是摇了摇。
“洛师兄，这就是爱情么？”碧城问，扬起脸望向他，“为了爱她，不惜被她吃掉。明明知道……是那么危险的事情，仍旧义无反顾的去做。只因为爱她。”
那个叫许诺的男人，也是知道这一切的结局的吧，知道妻子只要受孕自己便会被吃掉，知道自己要成为供给孩子出生的养料，知道自己的这一生……其实只为爱她而活……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爱更伟大的事情了。”洛卿尘吻了吻她的额发，道，“丈夫对妻子的爱是如此，母亲对孩子的爱亦如此。”
碧城弯了弯唇角，眼眶湿漉漉的。她更加抱紧了洛卿尘，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安心无比。
艳红如血的松林里，巨大的蜘蛛已经挪到了腐败的尸身旁边，头靠着尸体的胸膛，闭上了眼睛，清丽的脸庞上是满足的微笑。
一团毛绒绒的长腿小蛛从妇人腹部涌出，迅速爬满妇人的身体，开始啮食血肉。有几只爬上苍白的脸庞，尖利的螯齿刺入温热的肌肤，不多时，那张脸便千疮百孔。妇人没有动，连脸上的微笑都没有更改，这个笑容将她与她深爱的夫君一起镌刻成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