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百花谷,世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感慨一句钟灵毓秀,可实际上根本就没几人能踏足到这里,而所谓的钟灵毓秀,也不过是臆测中的倾赞罢了。
衬应于百花谷的神秘,她也从没有对外招揽过弟子,不过这个倒是限制不了外界的猜测,大家都知道百花谷里尽是女子,所以想要延续自己,收养战场遗孤自然是上佳的选择——战争打了几百年了,即便是如今也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预兆,所以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那些焚壁残垣下无家可归的孤儿了。
而对于百花谷的了解,世人皆知有四方木兰军,也听说过百花谷在边疆立过什么功绩,但对她的本身却是毫不知情。虽然偶尔也能从江湖朝堂间传出几个似真似假的消息:比如有人说百花谷的位置就是当年陶潜笔下所记载的桃花源,再比如说百花谷的总舵根本就不存在,她的全部力量就是那四支闻名遐迩的木兰军……
当然,这些事情总归还是有人能够查到的,就比如凤箫楼里的那两位奇女子——至少她们还是知道百花谷是下分两阁的。
“红红姐今天回来吗?你说她到底是去做什么了?这么久了。”鸡鸣声始,天色犹昏,笼于环山之中一片小寨里,突然亮起了一间四方小阁,子璇被光亮刺醒,便软绵绵地在床上翻了个身,眯着眼看着不远处在床上懵坐的女子。
“我哪知道。”花芸打了个哈欠,没好气地答道:“困死我了,净扰我清梦,还要去给她站岗。”不过话虽这么说,人还是乖乖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更衣束发,毫不含糊。
“芸儿姐武功高呀,不让你去让谁去。”子璇一声偷笑,也坐了起来。
花芸没搭理她,闭着眼晃了晃脑袋,好像清醒了不少,便问:“你怎么也起来了?好久都不见你睡懒觉了。”
“嗯,饿了。”
“……”花芸扶了扶额头,一脸无奈:“不管你,我走了,等天亮了你去陪一陪木槿姐姐,秋后风凉,我看她咳得又厉害了。”
收拾妥当后,呈现在子璇面前的就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干练女侠了,她刚回了一声嗯,那人就已然没了踪影。
这儿就是那个神秘的百花谷。
眼前这亲如姐妹的两人便是迷离阁里的弟子,她们的小阁主花红突然有事离谷,所以原属于花红的任务就暂时由花芸给挑下了。
“终于走了!”一眨眼的功夫,子璇也已收拾妥当,提起了桌上的早早备好的桂花饼,又朝外边瞧了几眼,就匆匆离去了。
天已入秋,再加上五更天未明,这晨风多少还是有些凉的。花芸搂着胳膊疾步赶到了谷口,和值夜岗的前辈接了班,就一个人舞弄起了手里的剑来。
百花谷位处环山之中,出入都只有这一条路——一条在山下凿出来的黑压压的隧道,隧道的外头是一处隐蔽的机关,寻不到机关就无法打开隧道的暗门,而隧道的终点,也就是真正通入百花谷的地方,同样设有一堵石门,但不同于山外的那一堵,里边这一堵就只能从山内打开或是关闭了。
天险加上暗道的双重保障确保了百花谷近百年的安平,仔细算来,自建谷起,不论是擅闯还是误闯,竟连一次都没发生过,所以看守这个任务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因此对于花芸而言,值岗就是换了个地方早起练功罢了,但一个人孤零零的,也实在无聊,无聊了难免就会想来想去:“红红姐到底去哪儿了?已经一个月了,从没见她出过这样的远门……子璇最近也很奇怪,这么贪吃,以前那些点心都放坏了也不见她碰一下,现在倒好……”
舞了一会儿,渐觉浑身舒畅,寒气尽除,但相应地,也稍感有些口渴,不过这并难不倒花芸,这些日子站下来,她也成功地寻觅到了一处新的水源——只不过是在山谷外边。
第一次出去的时候只是因为好奇,虽然心里多少还有些担心,但一想反正天色还早,大家也都没有起床,就大着胆子去做了,而且出去后她发现这入口也足够隐蔽,所以就彻底放下心了。
这样一来,她出入这里就很随意了,熟稔地打开机关,燃起火把就跳了进去。
隧道很长,也很黑,第一次走的时候还会忍不住因为害怕和寒冷而瑟缩,不过现在早就没事了,她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今天好像有点奇怪,这个味道是……
她驻足静立,五官全部集中,努力地感受着那股不寻常的怪异。
“是谁!”很快她又听到了什么动静,窸窸窣窣的。
花芸竖起了耳朵,另一只手也贴到了剑上,只是这动静依旧时断时续,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在给她回应。
“是谁!”花芸有点胆怯,但并没有慌乱,鼓着劲再一次朝里边喝了一句,可待回音都消匿干净了,也依旧没有收到明确的回应。
“是红红姐吗?”花芸把火把往前凑了凑,人却往后躬了一躬,“你不说话我就把这边堵上了啊!”
哐当。
是铁器掉在地上的声音。
花芸的心跳骤然猛烈了起来,人也刹那间呆在了原地。
闯祸了,她想。可不管怎样,自己都逃不掉干系了。
那就戴罪立功吧,思来想去,她咽了一口口水,止住了后迈的脚步。
“你是谁!”她一边走一边不停地质问,却不想这气氛竟愈来愈安静了,而气味则愈来愈浓烈,慢慢地,她终于看了一团莫名的东西,稍有恐惧的同时,剑也顺势指了过去。
“你到底是谁!”
它会动,因为那影子就在动,可是它没有回应,花芸顿时抖了个机灵,不会是什么妖魔鬼怪吧……不觉间,她的额头早已渗出一层细汗来,脚步也不由缓慢了几分,因为她分辨了出来那是鲜血的味道。
可下一秒,她就崩溃了,她模糊地看清了她的轮廓——这是一个人啊!她怎不认得这个人?这可是朝夕共处十载的红红姐啊!
可千万不要出事啊!三步化作一步冲上前去,花芸手忙脚乱地扶起了地上的血人儿。
“红红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地上的人还有气,这让她好受许多。
“快……快出去……看看……人……救……救他!”然而花红却解脱了一般瘫坐在花芸怀里,拼尽全力嚅动着嘴巴,好像就是为了在等这一刻。
而花芸额间密密的细汗也早已滚成豆大的汗珠,傻傻地愣在那里,也不知道是该出去还是该留下了。
“快去……我没事!我有……有……护心散。”虽然一大口鲜血也在同一时间涌出,但她还是坚定地推了花芸一把:“快去!”
推力很弱,花芸懵了一下才做出抉择——她颤抖着迈开了腿,瑟缩道:“红红姐,你可要挺住啊!”
那人使劲地点了点头,示意让她放心。
火把留在了花红那里,前方一片漆黑,可是漆黑并没有让她静下心来,花芸的脑子很乱,她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出现了什么人,而红红姐说的救人又是怎么回事?她只能疾步向前,无路可退。
行至终,摸索到了机关,上面还残留着黏糊糊的血迹,花芸拧了拧眉,便提着剑和疑虑奔了出去。
此时曙光已渐微,花芸刚从漆黑的山洞里出来,更是看得清楚,可不巧的是,红红姐的血迹却在此处无踪了似的,连入口的机关都没有沾染,花芸顿时想到了红红姐强忍伤痛也不愿留下痕迹的苦撑场景,不由心口一痛,连葱白玉手都攥成了惨白模样。
可是没有痕迹要去哪里找呢?伏在地上,她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就算有,也未必是人发出来的声音,她知道这里除了山还是山,除了水还是水,没有踪迹,根本不可能找到的。
她又迅捷地攀爬到了一处高处,奈何树木丛生,一眼望去尽是黄绿,亦是于事无补,正当她准备放弃,回去照看花红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动静。
那声音穿林如刺,迅捷如风。
剑顷刻抬手,花芸屏着呼吸不敢乱动,因为她知道这是什么声音——这不是人发出的响动,而是这山里的王,虎的声音。
可下一刻花芸就顾不上这么多了,她如掠影般跟着音源冲了过去——老虎的嗅觉灵敏异常,它定是嗅到了血的味道!
“糟糕!可别被吃了呀!”花芸也没把握斗得过老虎,可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跟了过去,毕竟这是红红姐的托付。
疾行不多久,就能觉察到一些异常了:花红毕竟受了伤,不能万事周全,这边还是残留着一些血迹的,看来这猛虎的方向果然无错。
可是风扬林动,虎的声音却离花芸越来越远,花芸也随之急躁了起来,可奈何自己两条腿又怎能跑得过它四条腿?正焦灼着,一声破天长啸传入了花芸耳中——是马嘶的声音!难道那恶虎已经找到他了?
此刻,在林子的不远处,一个黑衣男子正倚坐在树下包扎腰部的伤口,林间忽然的异动自然让他警觉了起来,可是看到‘来者’之后他就彻底放弃了抵抗,他的腿……他试着捏了一下,已经完全没了知觉。
“要交代在这里了吗。”自言自语,怅然长叹。
旁边的那匹墨色骏马也受了伤,感受到危险后就开始狂乱地嘶鸣。不过好在这叫声凄厉,让那猛虎警觉了起来,也不再迅疾飞奔,而是躲进了树丛细细盯起了它的猎物。
“马兄啊马兄,你我今日初见,便在今日同死,真可是缘分啊!”男子自知逃跑无望,也不知怎的,竟对着那马碎语了起来,“奈何我本就该死,心愿未了才苟活于世。今日既死,虽抱有遗憾,却也不可惜,只是马兄你啊,都怪你家主人太好心,反叫你白白在此丢了性命,这份恩情,只能来世我投做马、你投做人才能报答了!”
那马半跪着也不鸣叫,似乎是在听,待他语毕,才再次凄厉地嘶叫了起来,余音久久不绝。
他苦笑一下,便闭上了眼睛,也不再理会身上汩汩渗血的伤口,任由那缠绕的衣布垂落,任由那墨色骏马嘶鸣,也任由那猛虎沙沙挪近。
“吼!”
终于来了,解脱吧,你这个没用的人。
“畜生受死!”
赶上了,还好赶上了。花芸一声破空之吼,把在场的所有生灵都吓了一着,那猛虎正欲扑食,突闻此声也是惊得腾空跃起,而后就转身紧紧盯住了花芸。
一人一虎峙在原地,花芸虽有气势,却也是无奈之举,她自然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是只老虎,还是不要鲁莽为好,当下最好是思量如何能把它引走。
那黑衣男子也重新睁开了眼睛,神色复杂地望着这位天降之人——稍有些远,模样不是太清楚,不过下盘挺稳重,剑持也很老练……等等!
“孽畜!来!”他倏地大喝一声,宛如雷震,沧桑纹暗的脸上也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块黑布,他的双腿早已被毒逼得无法站立,此刻竟也不知是什么把他给撑了起来,甚至稳如劲松一般。
猛虎也再次被吸引到了他的方向,两面夹击之势让它左右挪腾了起来。黑衣人见状甚是满意,当即大声朝着花芸喊了起来:“侠女还请回去吧,区区一只虫子,在下还是有把握拿下的!这里是解药,快给你的那位朋友带回去!”
紧接着,一个赭褐色小瓶就飞了过来,花芸虽然什么都还没搞清楚,可听此言又怎敢犹豫?纵身拿住,落稳之后不觉额间方拭去的细汗就又起了一层——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那匹乌马上的行囊的确是红红姐的,所以这个人应该就是她说的要救的人了,可他这话……
太过怪异。
“姑娘别再耽搁了!她中毒深,时间已经不多了!”语罢,他立即摸了一支利镖飞向那只恶虎,这次果然成功激怒了恶虎,咆哮一声就朝他扑了过去,可那黑衣人却依旧执刀而立,丝纹不动,花芸看得心惊,正着急,忽听砰的一声,顷刻间白雾弥漫,浓烟四起,左右难分,把半片林子都笼成了一团。
“姑娘快走吧!我已平安!”
声音似远似近,飘摇不定。看着这逐渐扩散的白茫,花芸终是咬了咬牙,攥着瓶子疾步无踪了。
红红姐,你可一定要撑住啊,芸儿马上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