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儿遇到的人到底是不是凶手,要先看过一样东西才能确认。”子璇的这个问题定住了三人,不过静默良久之后,仍是由花木槿替花芸给出了答案。
“东西?”两人大吃一惊。
“子璇可能不记得,不过芸儿应该还是有些印象的,”花木槿多有感慨地叹了一口气,目光也滑落在了二人身上:“芸儿,你初入谷的那几年,是不是觉得都没怎么见过你红红姐?”
花芸朱唇微启,看来这话的确撩动了她,她又细细思忖了一下,方不是滋味道:“是。”
一旁的子璇则是一脸不可置疑,原来芸儿姐和红红姐这般关系,并不是一入谷就这么好的,不过回想自己入谷的时候,她们的确是很亲近的。
“那时红红还不属于我们迷离阁,”感伤怀事,自然不会是什么开心的事,花木槿的语调也难免有些伤沉,“说起来,芸儿也一样呢。”
子璇不由张大了嘴巴:还有这种事?原来红红姐和芸儿姐曾经都是扑朔阁的人,怪不得她俩的身手这么好,这个误会可实在是困扰了自己太多年。
“那三年,我确实没怎么见到过红红姐,只是听说过她在行使什么任务。”
花芸难得说句完整的话,却也示意着暂时可以将她拉出低谷了,花木槿自然抓到了这个机会见缝插针:“当时的那个任务或许就与今日之事有些联系。”
三人虽神色各异,却都不约而同地放缓了步子,细细听花木槿娓娓道来。
大概是十年前吧,仔细点应该是花芸刚入谷不久的时候——一个奇怪的男子突然隐居于这片山林了。百花谷向来隐蔽,位处群山环抱,荒僻至极,多少年来都是罕有人迹,所以这个不速之客的出现自然引起了百花谷的警觉,不过警觉归警觉,百花谷终归不是什么绿林强盗、山头霸王,自然也不会去做一些伤天害理的出格事情,她们对待这位特殊‘客人’方式,只是暗中派了一个身手不错的人潜伏着观察了起来。
而那个被派去的人就是花红,这个任务也整整持续了三年——直到花红毅然退出扑朔阁的那天起,这个任务才就此终结。
当然,在这三年里,花红绝对是恪尽职守、一点一滴地记录下来了这个外来者的全部。起初她是每日口头复命,后来则是以月为单位记录他有没有异常行为,再最后,也许是真的觉得此人就是来隐居的,花红也就逐渐放弃了记录,改为闲散地绘制几张画卷拿回去交差。
一处陋居,一方菜园,每日晨兴习武——花红猜测他应曾是军旅之人,因为他的招式并不是江湖上的路子,纯粹的干净豪迈,却又致命;然后等到太阳升起,他就会去山里游荡,或捕猎、或采集,他什么都采,有时是草药,有时是石器,有时是活物,还有时候是花红也认不出来的奇怪东西,当然,他有时也会连续几天都不出门,窝在那间茅棚里鼓捣着什么;他也看书,但只是偶尔才翻一翻,应该不是什么嗜学之人,不过他对书的态度倒还是极好的,至少很悉心。
花红自然对这些书感到了好奇,还趁他外出的时候悄悄溜进去几次,结果却发现都只是些很常规的文人们看的书罢了,名字好像是叫什么文选之类的——她在花木槿那儿翻看到过类似的书。
不过故事迟早要有终篇,花红的任务就是在第三年的时候戛然而止的——当时有件事情发生了,但她不相信那是事实,争辩无果,便退出了扑朔阁。
“姐姐,你是说这个人就是芸儿姐遇到的……”
“也未必,要等芸儿先看看那些画了。”
故事里花红画的那些画竟然还有留着,这自然是个莫大的惊喜,不过花芸却没有激动太久,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那个人是蒙着面的……”
“画的意境是有神、是出韵,外貌并非就是一个人的表囊,”花木槿盯着花芸,若有所思似的,“也许会有别的意外呢?”
秋风萧爽,却也只适合花芸和子璇这样的人吹拂,没过多久,花木槿就有些止不住的咳嗽了,两人心里焦灼,但又不敢让她疾行,便一齐出声,止住了她的讲话。
稍不久,一座杨柳风韵般的阁子就呈现在了三人面前,自然就是花木槿的居所,迷离阁了。这迷离阁清新淡雅,小巧别致,倒是与它的主人一样的脾性。不过三人还未踏入正门,就有一团银光先撞了过来——竟是一只雪白的玉兔。
“三三!”
这只兔子名叫三三,和谷里的某个人同名,也是花木槿执意要这么取的。那玉兔早听见了动静便欢喜地跳了过来,可一看到是这三个人,竟一下愣在原地,也不知道该往谁的怀里蹦了。
花木槿笑了笑,便伸出了手,那玉兔果然灵动地扎到了花木槿的怀里:“芸儿,你先看着她,喂她吃点东西,我和子璇去拿画。”
花芸不是滋味地接过了那一团软软的白球,只觉心头微微泛暖。再回想今日之事,竟全是这位大姐姐在护着自己、安慰自己,此时愧疚也好,伤怀也罢,都是多余,还不如以后好好地听姐姐的话。
花芸找来了一些青嫩的蔬菜叶子,三三便安静地偎在花芸怀里啃嗫,格外听话,似乎也知道花芸有个不太好的心情。
再抬眼间,子璇已经先捧着一沓画卷出来了,边走边拆上面的丝带,到了花芸身旁的时候正好展开。
墨香四溢,纸卷飘香,两人立在桌前,忧心忡忡地翻看起了这些画卷,而正如花木槿之前所言,这些画里大多数都是一处茅屋、半片菜园的山景画,画中还必有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只是应于景中显得有些微小,模样看不太清楚,所以蒙面的事情也就没什么影响了。画里的人有时是在吃饭,有时候是在劳作,有时候是在舞刀弄剑,还有时候是在山间捕猎,总之这一沓画卷就是在记录一个人的生活一样,栩栩如生。
但是想要确认他就是那个黑衣人,似乎就没那么容易了,毕竟单靠身形辨认的话,虽有相似,可大多侠将之人也均是如此,根本无法定论。花芸又想起他丢过一支利镖和烟幕,便匆忙地在画里寻觅,可翻来覆去,除了刀枪之类的东西,就再也没见到过其它的怪异了。
“这儿还有几张,是在红红的屋子放着的。”花木槿突然来到了两人身旁,手里亦是几张画卷。
这次的画就细微多了,主要是近了许多,甚至都可以依稀辨别出他的长相了,而他手里的那把刀也不再是由之前的黑线代替了——一把颇为眼熟的断刀,花芸不由神色骤变,大惊失色道:“刀!”
花木槿的注意力自然顺应着花芸的声音瞥了过去,两人也完美地错过了子璇脸上克制不住的浮夸和惊讶。
“就是这把刀!”
那个黑衣人执刀而立、挑衅猛虎的时候,花芸注意到了他的刀,因为它足够奇特——那是一把断刀,而木槿姐姐刚拿来画卷里,画的亦是这把断刀,分毫不差。
花芸立在画前,手指反复来回搓动,这是她下意识时会做的一个动作——红红姐和这个奇怪的黑衣男子到底有过什么际遇?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它的答案甚至可以洗清那个黑衣人的嫌疑,但同样也会让这件事情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芸儿,”花木槿唤了一声,打断了花芸的忧思:“那么这个机会就交给你了。”
这个机会?花芸不由一愣,又听花木槿说道:“当年红红的这个任务还是比较隐秘的,知道的人并不多,想来百花卫也未必能找得到这个地方。”
可以戴罪立功、填补过失,这等良机花芸怎不答应?只是她方应了一声,就听到身边又有一个声音响起:“我也陪芸儿姐一起去找吧。”
花芸和子璇这两人本就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所以子璇说出来这种话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花芸慎重考虑了一下,还是毅然拒绝了她的好意:“你还是留在谷里吧,咱俩都走了,姐姐想要吩咐什么就找不到人了。”
“我倒没什么事,真想去做什么了,谷里随便叫个姐妹就行了。”花木槿笑了笑,道:“不过说起来,我倒是确实想让子璇留下来,因为我还有个特殊的任务想要交给子璇。”
“特殊的任务?”
“嗯,我想让子璇去看一样东西。”语罢她就摸出了两枚令牌。
花木槿所说的东西就是她手中的这种令牌——共计六枚的紫金漆制令牌,也是百花谷沐浴皇恩的象征。这六枚令牌由扑朔、迷离两阁共分,其中每一道令牌都可以让百花谷弟子肆意驰骋在相应的国家疆土之上,出关入境、闯州过郡自然不在话下,甚至就是想要进入皇城,也都不会有人阻拦。
迷离阁的令牌自不必多说,就在这迷离阁里放着,而扑朔阁的令牌则收在了扑朔阁的灵花殿里,花木槿虽然刚从扑朔阁里回来、她这般身份,虽说去哪儿也都不会有任何限制,但也注定会成为大家好奇的焦点——迷离阁主无缘无故要去那里作甚?
这无缘无故定会被猜出个有因有果的,即便她是花木槿。
不过这事若是交给子璇的话,就都好办了。子璇在谷里基本上算是个闲人,平时除了给后山送送饭也就没什么事情了,不过好在她性格乖巧,待人又和气,不管走到哪里都很讨人喜欢,而她平时也本就喜欢在谷里转悠,所以不论她出现在哪个地方,都不会让人生疑。
“我方才找画的时候,才看到这令牌少了一枚,是周帝赐的那枚。”花木槿随意把手里的令牌递给了二人,道:“所以我才想知道,扑朔阁里少的那一枚又是哪儿的。”
一个名字瞬间浮现在了花芸和子璇的脑海中——花墨,要知道,花墨更是早于红红姐十余日就离谷了,但是至今未归……
“姐姐你怀疑花墨?”
“花墨阁主难道也有危险?”
两人几乎是同时叫出来,可想到的地方却是完全不一样,而且在各自听到了对方的声音之后,更是诧异地说不出话来。
花木槿也愣了一愣,不过这样的结果也都在她的意料之中:花芸和红红一样,都是被那个人影响成这个样子的,莽撞不喜欢思考,也懒得计较后果,处处随心而为;而子璇则不一样,她秉性善良,心里想的更多的是别人好,或是让别人好。
两人各自怔了一会儿,目光不由齐齐射向了花木槿,别有翘首以待的意味。
不过她们等来的却并不是花木槿的答复,而是阁外急匆匆地请门声——花九的消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