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正午的阳光有了几分暖意。
灿亮的光芒照耀在尚未结冰的池塘里,碧绿的池水里,似乎能看到红澄澄的锦鲤在其中游来游去,荡漾出一圈圈波纹。
一大清早,应衍就站在了这池塘边,如今已经站了四五个小时了。
他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尊塑像。
邢默山悄然走近,把他秘密打探来的消息悉数告诉应衍。
“欧阳巡长说,上姜公馆讨债的都是一群刁民,解决这件事还得要靠市政府,市政府不拿出具体的对策来,他们巡捕房也无可奈何,总不能武力镇压吧!”
“姜公馆还有别的什么动静?”应衍问。
他不相信姜芷萝会坐以待毙。
“姜小姐把姜公馆里的下人都遣退了,只留下田管家和一个乳娘,姜二少爷……还没好。”
“嗯。”
瞧着应衍负手站立的背影,邢默山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不必犹犹豫豫。”应衍说。
“是!应爷,您真的不打算管她了吗?我只怕姜小姐……挺不过去!”
姜芷萝再坚强,再有韧性,她也不过是一个女子。
在邢默山看来,女子的肩膀到底单薄了些,担不起太大的重担,尤其是现在姜老爷又没了,偌大的姜家风雨飘零,倾塌不过是早晚的事。
姜芷萝把姜家看得这样重,姜家若是没了,她……
应衍转过身,语气笃信的说:“她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我相信她能走过这些困境——在没有我的帮助之下。”
他不是不愿意帮她,是不能帮她,否则他也不知道,下次被炸死的会不会就是姜芷萝了。
应衍抬脚向前楼走去,声音幽幽传来:“继续看着她,别让任何人发现。”
“是,应爷。”
姜公馆。
姜芷萝站在二楼的落地长窗后,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向大门口。
那些人已经在姜公馆外守了好几天了,吃睡都在外面,根本不给他们出门的机会。
“耐力真是惊人。”姜芷萝不由得想。
姜公馆的下人都是从后门离开的。
下人走到一多半的时候,那些人发现了后门的存在,又蜂拥了过来。
剩下没能走掉的下人和田管家一起,合力关上了后门,上了门闩,那些人这才没能进来,只是这样一来,他们更加出不去了。
巡捕房已经打了好几次电话,说如果再不来领尸体,他们就把尸体丢到乱葬岗去了。
站在穿衣镜前,姜芷萝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几天胃口不好,几乎没怎么进食,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一头乌黑油亮的青丝绑成了高高的马尾,愈发显得下巴尖而小巧。
雪青色的骑马装是前年姜老爷买给她的生日礼物,她不怎么爱骑马,所以一直没舍得穿,没想到第一次穿竟然是用来……
“小姐,你真的要翻墙出去啊?”田管家担忧的问。
“前门走不得,后门也出不去,我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姜芷萝道。
她不能任由姜老爷和凤姨太太的尸体被人丢到乱葬岗,她必须想办法离开姜公馆,翻墙是唯一的选择。
只可惜她翻遍了衣橱,只找出来这么一身轻便的衣服,纵然不舍也只能穿了。
“小姐,这太危险了,万一要是被那些人发现,你可就跑不了了!”周妈仍旧很担心。
“我会尽量小心的!你们记住,要按我说的做!”
周妈和田管家齐齐点了点头。
正午的太阳暖洋洋的,照的人昏昏欲睡。
守在姜公馆大门前的人连着叫嚷了几日,见没什么收获,也就懒得再叫了,只恹恹的窝在缠枝大门前,怎么都不肯离开。
姜芷萝对周妈还有田管家使了一个眼色,猫着腰偷偷地向后院走去。
周妈立刻向大门走去,同时招呼两个仆役抬了一口大缸出来,缸里盛着热腾腾的刚熬好的大米粥。
米粥的火候刚好,颗颗米粒晶莹饱满,香气四溢。
守在大门外一上午的那些人顿时精神了,一个个都直勾勾的盯着那口大缸,忍不住咽起了口水。
周妈招手,让丫环赶紧把碗端上来。
“大家这一守就是半天,想必一定饿了吧?来,喝碗热粥暖暖身子!”
那些人里到底还是有精明的,见状说:“少来这一套,不要以为给我们喝碗粥,就能打发我们了!我们要的是赔偿!”
有人出了头,其他人纷纷附和。
“对,我们要赔偿!”
“就是,拿不出钱来,我们绝对不会走的!”
……
“一群吸血虫,姜家是该你们的还是欠你们的,凭什么给你们钱啊?”周妈这样想。
可是她不能表现出来。
她脸上依旧挂着和蔼的笑,加上年纪大了,看着又和善,倒颇有几分慈眉善目的感觉,让人很难生出来敌意。
“大家伙听我说,我知道你们的家人受了伤,店铺也遭了难,可是这不能算到我们姜家的头上吧?我们家的老爷和姨太太也被炸死了,尸体到现在还放在巡捕房里呢!”周妈按照姜芷萝教的说。
“这我们可管不着,谁让你们家的车爆炸了呢?你们就得赔偿我们的损失!”有人气势汹汹的道。
“要真是这么说,我们姜家还得找那买车的洋人车厂算账呢!”
周妈长叹了一口气,抹起了眼泪说:“老天不长眼呐!我们家老爷好好的,就这么被炸死了,留下了一双儿女该怎么活啊?”
“少在这里装可怜了,你们家这么大的房子,那么多的商铺,你们要是都没法活了,我们岂不是更要去死了?废话少说,赶紧拿钱!”
见他们这样逼迫,周妈索性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老爷,您瞧瞧啊!大家都是不幸蒙难的人,他们不去找市政府解决也就算了,竟跑到这里来向我们索要,我们哪里就有钱了!我可怜的少爷已经被吓傻了,连治病的钱都拿不出来了……苍天呐!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周妈的哭嚎果然把所有人都吸引了过去,不仅仅是上门讨要赔偿的人,就连经过的路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对面花园洋房的落地玻璃窗前,身穿紫棠色绣芙蓉花旗袍的女子放下细绒窗帘,对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洋人青年说:“……芷萝过得这样艰难,我们需得帮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