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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尸体身上的伤口

“你们真是山穷水尽啊,压力一定很大。后来有转机吗?”我同情地说。

一个星期很快就快过去了,因为案件一直没有破解,尸体一直冷冻着。死者的哥哥来找过几次,表示他的父母希望早点取回尸体安葬,好让亡者早日安息。领导没有同意,因为必须要给死者家属和社会一个交待。

就在截止的前一天上午,我们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中年人打来的,那人说他父亲有情况反映,我们就赶紧过去了。老人七十多,才从医院回来,听人议论这个案件就让儿子给我们打了电话。他说自己以前也是警察,十几年前退休了。

他开始没有说要反映什么,反而要我们先描述一下尸体的情况。当时尽管全城的人都知道发生了惨案,但是并没有看到照片,只是从文字新闻和道听途说地知道了一些情况,至于伤口的形状只是我们内部人知道。我当时委婉地拒绝说,尸体划得太恐怖,不说也罢。他沉默了一会,说:尸体身上的伤口是不是排列呈一个坎肩的形状,还有眼睛‘耳朵舌头被割,脑袋也被敲碎?’我们非常惊讶,忙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叹了一口气说:我也许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我二十多年遇到一桩与这个案件极为相似的案件。案发地点在城南郊一个野山坡,具体地点记不清了,一个青年男子被人谋杀,死状和你们看到的一摸一样。我是在枪林弹雨里闯荡过的人,什么样的惨状都见过,但是当时的场景还是让我感到触目惊心……老人讲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会,眼睛里露出恐惧的眼神,我赶紧插问了一句:你说的那个地方是不是叫四郎山,山脚有一条河,离城区大概十几里路?老人说:对,对,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是有一条河,我记得当时下很大的雨,河水涨得很高,时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哦对了好像也是鬼节那一天,对没错就是农历七月十五。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和同事面面相觑,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

老人又继续说:那时正是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死人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们也饿得没有有气无力。把尸体运回后,就发了一个寻人启示,第二天,死者的两个哥哥找来了。我们简单地问了一下情况,死者是一家工厂的工人,还没结婚,去郊外可能是想弄点野菜,想不到竟遭了毒手。死者的两个哥哥没有怎么说话,也没有提供什么线索。

我们从死者的同事那打听到他遇害前几天和一个同事闹过矛盾,还差点打起来。刚好那个同事那天也到了郊区去挖野菜,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是这个同事的家庭成分很不好,他爷爷是地主,以前有很多地。那个时候是很容易把一个普通的案件上到阶级斗争的高度,于是我们就此认定他是凶手。开始他死活不招,后来挨打又挨饿之后终于招供。凶器据说是扔进河里了,我们也懒得去找。不久他就被枪毙了。

我一直以为为了那个被杀的人伸了冤,良心上也没有不安。但是昨天我听说这个案子之后,回想当时的情形,觉得我们当时办案太粗糙了,很可能冤枉了无辜的人,而真正的凶手至今逍遥法外。我所能提供的就是这么多,希望你们能将凶手抓住。我当时心里忽然一动,就问老人:那个遇害的年轻人是不是姓边,旁边的边?老人也很惊讶:对,就是这个姓,很少见的。好像他的哥哥一个务农,一个好像是在什么厂里当工人我赶紧问:是服装厂吗?他摇摇头说记不清了,我又问:那么你们有没有当时的档案记录呢?他说:“没有了,文革时全烧光了。我和同事出来后,非常兴奋,死者的邻居老头说过这个女孩的一个叔叔二十年前死于凶杀,难道是巧合吗?再根据死者邻居反应的情况,死者的父母似乎早就在防备着什么,他们家肯定和什么人结了仇。尾声于是我们又去了死者的家里。出乎意料,死者的父母一口否定自己的弟弟被谋杀,只是说是被饿死的。我们想进一步问个清楚,他们一概以不知道拒绝了。”

“他们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我问到。

是的,我们做了大量的工作,要他们相信人民警察,配合我们的工作,但是他们就是要紧牙不说。我们猜想是仇人太厉害,他们不敢说出来怕遭进一步报复。

到了限定日期的最后一天,我们几乎绝望了。死者的哥哥找到我们说:“警察同志,我想这个案子可能破不了了,你们也别再花时间了。‘我们说:’不要灰心,我们一定会为你妹妹伸冤的。你有什么线索请一定告诉我们。他犹豫了一会,说了一个让我们很震惊的事情。”

“什么?”

他说,他的父辈一直生活在一种巨大的压力下。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管教得很紧,从来不准乱跑,到任何地方,都会有大人陪着,甚至学校组织郊游也不批准。他的堂兄弟情况也是大抵如此,不管他们怎么闹都无济于事。后来他隐隐约约地知道,他的家族被一种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代都会有一两个人死于非命。就他曾经亲眼看见的就有一个叔叔,死的时候非常惨——和她妹妹一样,眼睛被挖了,头敲碎了,身体还被划上了血衣。他曾经试探着问父母,但是遭到最严厉的斥责,以后再也不敢多问。他的父母还有伯父伯母因为整天背上巨大的包袱,都提前衰老了。而他们在新中国成长起来的这一代,认为所谓的凶杀不过是巧合,从来不当一回事。距离上一次凶杀,已经有二十多年,原以为悲惨的宿命已经结束了,但是想不到终究是没有逃过。

我看得出他的眼睛里已经流露出和他父母一样恐惧的眼神。他的说法实在让我们难以接受,我们一开始的反应是,这个年轻人也许是悲伤过度了。但是他意识到了,苦笑着说:“我是一个科技工作者,一直相信唯物主义的,我已经亲眼目睹了我叔叔和妹妹的悲剧,也不知道哪天灾难会降临到我的头上来。我才知道我的父母这些年来过的是怎么的日子。”

“真是不可思议!听起来象聊斋……”我们向领导汇报了他说的东西,领导开始不相信,几乎把我们骂个半死。我们只好把死者的哥哥叫去解释,并让领导看了访问老侦察员的记录,最后他才将信将疑。到后来,实在查不下去了,也只好作为悬案不了了之。至于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下的毒手恐怕永远也没有人知道了。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罗里罗嗦说了这么半天。这些年我常常从梦中吓醒,也不知道那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您还记得他们家的地址吗,我想去访问一下”。

“不知道,女孩下葬后不久,两个老人就搬到儿子那里去了,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你有死者哥哥消息吗,如果是真的,宿命不会就此结束了吧?”

“是啊,这些年我一直在留心新闻,看有没有新的血衣凶杀案。那个年轻人如今也快五十了吧,可怜啊,可能还孤身一人。”

“您的意思是……?”

“是的,她妹妹下葬的时候,我去了。他说不打算结婚,不想让自己的妻子和儿女承担这沉重的宿命,他死了一切痛苦就结束了。我看他的眼睛里一点神也没有,大概就是人们常常说的哀莫大于心死的状态。我不知道他的堂兄是否也是这样。”

我愣了一会儿,为那个忧伤的年轻人黯然神伤,也许他曾经有一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爱人,但是幸福却永远与他无缘。

陈警官微笑着拍了拍了我的肩膀,“小丫头,别丢了魂了!赶紧回去写稿子吧,不然你爸爸要找我算帐了!”

我突然问了一句:“陈叔叔,您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吗?”

他沉默了一下,缓缓叹了一口气:“唉,不知道!我相信我已经注意到了所有的细节,但是还是没有任何的头绪,也许鬼是唯一的解释。你说得对,世界或许真的有某种神秘的力量,科学并不能解释。”

……

这次报道很成功,各大媒体又争相采访了陈警官。一天爸爸接了个电话,笑着聊了好半天。挂了电话,他笑着说,你陈叔叔这下可出名了,整天都有记者找他采访,据说出版社的人找他要出本探案集呢,这老家伙快烦死了,要找你算帐呢!他还夸你是当警察的材料。

我说,我还找他算帐呢。爸爸愣了一下,什么?

我没有回答,是的,我最近一直做恶梦,有时候梦见那个一身伤口的女孩从血水里爬起来,有时候梦见一个男子,冲着我笑,也是一身血红的坎肩……每逢下雨的时候,雨水击打着窗户,我就吓得睡不着,就想起了那个无辜的女孩,想起那凄风苦雨中的荒山,还有那风雨中男人的吼叫和呼喊……

这样的情形大概过了一个多月,我不知道为什么以前看恐怖小说电影从来没有这样的感受,也许是我从来不觉得它们是真实的。

一天,我去郊区一个县采访当地政府招商引资的情况。当地领导正在开会,秘书歉意地让我先在文化室看看书。我从书架抽出一本县志,随便翻翻。无意中翻到某一页,发黄的书上赫然记载着几行字:

民国九年七月十五,本县小刀帮首领边继忠被杀于城南。尸首被破脑剜眼割耳断舌,其尸为利器划伤,呈坎肩状,惨不忍睹。边某手下匪徒李大根称,数月前,他与边某曾于城北郊外劫持一苗裔打扮外地商人,掠其钱财。边某又以匕首在商人身上划坎肩状伤痕取乐。商人骂不绝口,边某怒剜其目耳舌,又破其脑。尸首已由本县警长掘出,另葬于南郊四郎山。赃物流失,无从判知商人系何方人士。该匪徒已招供,因分赃不均,故将匪首刺杀。七月十九日,李大根被毙于南郊刑场。

合上书,我浑身冰凉。我找了答案。

那匪徒肯定是屈打成招,但也是死有余辜。

那商人究竟是何方人士,他发下怎样的毒咒呢?

他的冤魂为什么不将边继忠的后人一次杀光了呢?

也许他要边氏的后人永远生活在恐惧之中,让边氏的后人世世代代用生命祭奠自己的冤魂?

边氏后人何时才能赎清祖先犯下的罪行呢?

我忽然害怕看报,我怕某一天报纸上用大大的黑体字写着“……边XX……被杀……血衣……”之类的新闻。但愿噩梦已经结束了,也应该结束了!

江湖奇人阳光依旧很灿烂,但是明显感到它已经力不从心,飒飒秋风今又是,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

我出差到邻省采访,呆了一个月,任务完成了。上车后,埋头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对面坐着一个皮肤黑黑的、戴眼镜的年轻人,看样子是个大学生,他冲我笑笑,又埋头聚精会神地看书。

我坐了一会觉得很无聊,乘着他擦眼镜的空闲问:“看什么书这么带劲啊?”

他忙合上书,递给我看,笑着说:“你们女生恐怕不爱看呢!”

我一看,原来是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撇撇嘴说:“这本书好几年前就看过了,作者还是我老乡呢!这本书没有意思,他有一本书是专门讲江湖中奇人异事的,比如乞丐弄障眼法,剪纸老虎变成真老虎,那才有传奇色彩。”

他兴奋得脸通红,象遇到知己一样,连声说:“对对对,我也看过。还有用气功治疗癌症的,有用手掌插入牛肚子抓牛心的,对吧?”

找到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我们就无拘无束地聊起来,聊完了江湖奇侠,又聊拍案惊奇里的杨抽马,一枝梅、我来也,再聊到林希小说中的相士无非子、高买等等。他对江湖奇人异事有独特的爱好,如数家珍。

聊了半天,大家能想到的奇人全聊完了,我们都有点意犹未尽的味道。

我突然叹气说:“唉,说了这么半天,大都是清朝和民国的事情。现在那些所谓的奇人什么严新,张宏堡都是些骗子。难道就真的没有奇人了吗?”

他本能地点点头,马上又若有所思,似乎在想什么来反驳我的观点。

过了片刻,他说道:“其实现在很多奇人散落在民间,不为外人所知罢了!我就认识一个,是我姥姥村的一个老头。”

我的兴致上来了:“哦,说说看!是什么样子的奇人?”

他说:“在农村有很多神汉、巫婆,号称能够观测吉凶,救人治病。我见过不少,也打过交道,骗人的居多。但是这个老头很怪,他不测吉凶,也不相面看手相,专门给人掐算做解。就是说有人遇到难题了,比如丢东西了,生了医院老也治不好的怪病等等,你找他就行。”

我好奇的说:“哦,说说他的事情!”

他说:我很早就听说过他的事情。他是民国时候出生的,现在大概八九十岁了吧。年轻的时候,家里很穷,给人扛长工,后来生过一次大病,发高烧,昏睡不醒,家里都准备后事了。他老娘和几个亲戚在外面哭哭啼啼,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讨饭的老头,在他们家门口坐了半天,然后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乞丐走后,这个人突然就醒了,问那个乞丐在哪?家人这才想起来确实有个乞丐来过,一问相貌装扮,说得丝毫不差。然后派人去找,怎么也找不到了。

他说是那个乞丐救了他,并且从此自称是斗战胜佛孙悟空附身,在家里供起了菩萨。

以后就渐渐成了远近文明的菩萨。关于他救人治病的传说很多。我就说几个我自己能够证实的吧。我姐姐读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害眼病。眼睛红肿,睁不开,见光见风都流泪不止。我爸爸妈妈花了好多钱送到省城的医院去治疗,都没有治好,家里的牛都卖到了。后来我姥姥请这老头掐算,结果听起来你会觉得很荒谬。说着他卖了个关子。

我着急地说:“什么结论?”

他继续说:“那时候我们还是土砖房,用的年月久了就有裂缝,于是就用一个木头撑着墙。他说那个木头上有一个钉子,已经生锈了,把它起出来就是了。说来也怪,起了钉子的第二天就好了!真是神了!”我疑惑地说:“这也不一定啊。说不定是巧合。”他不理会我:还有一件事情,我有一年到姥姥家玩。她邻居家有一个嫁得很远的姑娘女婿回娘家帮忙双抢,正在田里干活的时候。那老头从田边经过——当时我也在场——突然停下来对那女的说:你们家出这么大的事情,还不回去啊。那女的愣了半天,没有理会。倒是她老娘赶紧追上去问:出什么事情了,您老人家帮忙解解看老头摇摇头说:我也解不了,命该如此吧。‘老娘赶紧催姑娘女婿快回去。结果走到半路就碰见小姑子哭哭啼啼说他们的大女儿死了。放牛的时候,小女孩一个跑到湖里去摘莲蓬。大概湖中间的莲蓬越来越多,就忘了往回走,被水草绊住,陷在淤泥里淹死了。’

我说:“这个倒是很有说服力!还有吗?”

还有很多,老头不识字,但是在做法事的时候,写出的毛笔字非常好,我小时候见过,在黄表纸上写的,有点象瘦金体,而且是繁体的,他自己一个都不认识。

还有一次流行黄疸肝炎,我和几个小孩也感染上了。治了很久也没好,后来也是求了他,他让我姥姥在田野里找了一种有刺的植物,用它的根茎熬汤煮鸡蛋吃。吃了半个月真的好了。我们那个地方现在家家都备一点这种根茎。我后来问他怎么知道那个东西能治病,他说算出来的,至于为什么不知道。

“啧啧,真是奇人!”我赞不绝口:“还有吗?”

“太多了,一次我的一个远房的伯父总是梦见死去的父亲向他哭诉,同样的梦做了很多次。后来找这老头掐算,说是原来的墓地太低了,棺材里进水了,换个高处向阳的墓地就可以了。后来开棺以后真的是棺材泡在水里。换了墓地以后,伯父就没有再做那个梦了。”

我突然想了去年听到的血衣案,兴奋地说:“你说的那个老头真的有那么神?什么难题都可以解吗?”

他疑惑地看着我说:“你遇到什么难题了?也不是什么都能解,他说过自己的法力有限,很多事情知道但是不能消除。而且近年好像也没有怎么替人做解了,他说是年事已高,没有太多精力。但是我听他说过,做解是泄漏天机,违背天意的事情,做多了于子孙不利,以前是为了赚一些香火钱,现在用不着了,不愿再做解了。”

我失望地叹了口气。

他的好奇心倒是给我勾起来了,一个劲头地问。我就把血衣案整个地说了一遍,之前我只跟陈叔叔说过,他觉得很是不可思议,将信将疑。

年轻人听完之后,沉思了一会,说:我相信你的判断。我不知道在哪里看过,在少数民族中有一些能人,女人养一种叫蛊的毒虫,可以偷偷种入人的体内。这种虫子可以在人体内潜伏很多年,直到养盅的人用某种方法激活,会让被种的人非常痛苦地死去。

不过这还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一些宗教的首领,他们具有施咒的本事,他们可以为自己的墓地或者神庙念一种咒语,每一个入侵的人都会死去。金字塔据说就被这样的咒语诅咒过。

你说的这个苗裔的男子有可能是一个这样会施咒的人。

我急切地问:“那么这个咒的效力能够维持多久呢?”

他苦笑着说:“谁知道呢?也许永远。不过我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不知道你发现没有这个咒语好像是都是在农历七月十五也就是鬼节这天发作,还有每次都会下雨?”

我说:“好像真的是这样。”

他继续自己的思路:“还有我根据你说的,年份推算,第一次血衣案是1920年,那年下雨,第二次年份未知,第三次是自然灾害的时候,当时全国旱灾,你说的下雨的时候应该是1962年了,上一次是1983年,也是下雨。我听天气预报说,未来一两个星期都将是下雨。不知道你听了我说的几个数据,你有什么想法?”

他把数字写在本子上,把第二次写成一个?号,然后递给我。我看了几秒钟,浑身冰凉,不能置信地看着他。

他点点头,无声无息地把纸上的问号改成1942,然后写上“第五次2004”,每二十一年就是咒语发作的年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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