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夏季的暴雨总是说来就来,白天还是晴空万里,一入夜就下起了倾盆暴雨。
君越酒店的宴会厅里灯火通明,挑高的穹顶垂下巨大的水晶枝形吊灯,乐声如流水般静静流淌——不是唱片或CD,而是一整个乐团坐在舞台上,演奏的是经典的探戈曲目《一步之遥》。
谢芸坐在巨大的落地窗边,面前是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桌上的蜡烛燃得只剩下短短的一截,精美的菜肴也早已经冷透了。
她对面的位置上,空无一人。本该出现在这里的那个人,没有来。而谢芸,已经等了三个多小时了。
三个多小时,谢芸大部分时间端着酒杯望着窗外滂沱的大雨发呆,偶尔低头看一看手机。当她喝完第一瓶酒的时候,一直跟着她的西装男特助走上前小声汇报:
“已经联系到锐哥了,说是剧组给谢先生准备了惊喜生日派对,当天的拍摄工作结束全剧组的人都去了。谢先生的电话一直打不通。锐哥说周围太多人了,不方便让谢先生接电话,怕暴露您的事儿。”
谢芸没有说话,垂下眼眸又喝了口酒。特助谨慎地说,“你要不先吃点东西吧,我去吩咐厨房重新给您上点儿热菜。这样空腹喝酒,您的胃会受不了的。”
“不用。”谢芸说,“葡萄酒没什么度数,不打紧。你去把我的蛋糕拿过来吧。”
“是。”特助恭恭敬敬地后退一步,又继续问,“那您带过来的乐队和舞团……是不是可以让他们先回去休息了?”
谢芸点了点头,说:“可以。”
乐声停了下来。
整个大厅里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这样的安静让谢芸感觉到窒息般的压抑。她把目光投向不远处正收拾乐器的乐团,先是漫无目的地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去,最后定格在其中一人身上。
“等等。”
她突然开了口,突兀地打断了整个乐团的动作。
“那个,弹钢琴的,”她抬了抬下巴,用她习惯已久的,不自觉的居高临下的语气命令道,“你留一下。”
被她钦定的“弹钢琴的”是个相当年轻的少年,大概二十上下,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谢芸只能看清楚他挺拔的鼻梁,和清晰完美的下颌弧线。
听到自己被点名,他微微侧过了头,目光投向谢芸。
那一瞬间,谢芸觉得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实在是,太像了。
那少年有着一双墨一般黑的眼眸,看人的眼神是冷漠而疏离的。大多数人看谢芸,眼睛里或多或少都带着点复杂的情绪,或是畏惧,或是羡艳,或是讨好。但是这个少年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十七岁的谢留一样。
“你过来。”谢芸向他招了招手,突然发觉自己这手势有点像是在招狗,怕自己伤害到了这少年敏感的自尊心,没想到对方就这样顺从地走到了她面前。
“坐。”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亲自拿着酒瓶为对方倒酒,倒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已经把这瓶给喝完了,不仅能有点儿尴尬,只好把自己酒杯里的酒倒了一半到对方的杯子里。
对方并没有动,静静地看着她。谢芸愣了一下,笑着说:“不想喝我喝过的酒?那我让人再开一瓶。”
“没有。”少年拿起杯子,一口将本就不多的酒一饮而尽,低声说,“我不怎么喝酒。”
谢芸笑了起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赵云磊。”
“几岁了?”
“十九。”
“那应该还在念书吧?”
“是。”
“在为什么又在乐团弹钢琴?”
“挣钱。”
这少年的性格闷得很,有一答一。谢芸原本就不是能找话的人,通常她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负责找话题的那个人都不是她。正好这时候西装特助端着蛋糕上来了,见到坐在她对面的赵云磊时愣了一下,迟疑着问:“这位是……?”
“乐团里的钢琴手。”谢芸说,“我觉得他钢琴弹得还不错,就叫过来问几句话。这孩子挺有潜力的,长得也好看。老周,你留个名片给他吧。”
周特助把蛋糕放下,从钱包里掏出一张薄薄的黑色烫金卡片递给赵云磊。赵云磊接过去扫了一眼,看到第一行顶端明晃晃地写着“英华娱乐总裁特别行政助理”
他把名片揣进口袋,目光落在对面的女人身上。
那么这位,就是传说中内地娱乐公司龙头老大,英华娱乐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老板了?
看起来不太像。他在内心默默下了个结论。
并不知道自己此时正在被十九岁小屁孩评头论足的谢芸依旧十分热情:“你要不尝块蛋糕?”
赵云磊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但是对方已经不由分说地切了一大块为他盛到了盘子里。
不好拂了总裁的面子,他只好拿起叉子,小心地撇了一小块塞进嘴里。
“好吃吗?”谢芸托着腮,饶有兴致地问。
“好吃。”赵云磊点了点头。这句并不是违心之言,这蛋糕确实是好吃。
“我知道。”谢芸也拿起叉子,直接从蛋糕上插了一块,“因为是我做的嘛。”
“你会做蛋糕?”赵云磊吃了一惊。
“是啊,不只是蛋糕,巧克力,马卡龙,冰淇淋,你能叫得出来的甜品,我基本上都会做。”谢芸说,“因为小时候,我哥哥喜欢吃甜食。”
“那这个蛋糕,是你做给你哥哥的?”赵云磊问。
谢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但是现在他不喜欢我叫他哥哥了。”
“为什么?”赵云磊随口问道。
“因为现在他是我先生。”
“……”赵云磊愣了一下。
谢芸哈哈一笑,“我哥哥不是我亲哥哥,他是我们家收养的孩子。”
这种豪门秘辛,这么随随便便地告诉一个认识还不到十分钟的陌生人真的好吗,是这个总裁特别没心机还是她太看轻十九岁这个年纪了?赵云磊低头又吃了口蛋糕,没有接话。这种场合,多说多错。
“但是他今天没有来呢。”谢芸叹了口气,“蛋糕白做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明明是笑着的,但是赵云磊看着她的眼睛,总觉得她下一秒似乎就会哭出来。
这让他突然有了一丝不忍心,绞尽脑汁地想出了一句安慰的话:“他可能是工作太忙了。”
“是啊。”谢芸说,“工作忙。”
她的情绪明显不高。赵云磊知道自己没有安慰到点子上。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就算工作再忙,也会时时刻刻把对方放在心上。即使是英华的总裁,也会费尽心思,带着一整个乐团和舞蹈队,亲自做了蛋糕,包下了整个酒店的宴会厅,巴巴地坐了三个小时等着对方。
她大概是,真的很喜欢那个人吧。
“你能给我弹首曲子吗?”谢芸突然开口,“《梦中的婚礼》,我会给你加班费的。”
赵云磊点了点头,起身往钢琴的方向走。
谢芸眯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少年清瘦修长的身形挺拔得像刚刚长成的小白杨,与记忆中那个总爱穿白衬衫的少年的背影重合起来,她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的哥哥。
眼眶没来由地热了起来,直到熟悉的前奏响起来,谢芸的嘴唇动了动,微不可闻地溢出两个字:
“哥哥……”
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哭泣。
曾经,那个少年也在生日的时候为她弹奏过这首曲子,《梦中的婚礼》。从那一刻起她就一直梦想着要成为他的新娘。到现在,梦想实现了,却并不是她想的那一回事。
这个时候,周特助却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神色严峻,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凑到谢芸的身边,低声道:“谢总……您看看这个。”
谢芸接过来看了一眼,脸色霎时间就变了,霍然起身,紧咬着牙像困兽一般来回跺了两步,然后一脚蹬翻了整张桌子。
“哗啦”一声,玻璃的器皿跌碎片飞溅,雪白的蛋糕落在地上摔得完全变了模样。
整个大厅的人都被吓住了,周特助半弯下腰,诚惶诚恐:“谢总……您……”
弹琴的少年也被惊得站了起来,皱着眉看向突然暴怒的总裁大人。
谢芸也看到了赵云磊,满是戾气的脸上突然就迷茫了一瞬,然后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了力气一般,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赵云磊的目光在地上稀烂的蛋糕上停留了片刻,突然看到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他迟疑了片刻,走过去,蹲下身,将它捡起一看,发现那居然是一个素银的戒指。
“谢总……”他将戒指递给谢芸,说,“这个……您收着吧。”
谢芸没有转过脸,只是抬手快速地在眼角揩了一下。赵云磊眼尖地发现对方的左手无名指上也带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戒指。
他不确定谢芸有没有哭。
“不用了,送你吧。”她站了起来,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冰冷,“算加班费。”
“等……”赵云磊没有来得及说话,周特助已经匆匆跟上转身而走的谢芸,为她披上了外套,两个人一起走出了大厅。
这戒指,是婚戒吧。
赵云磊随手拿起旁边餐桌上的餐巾纸,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戒指上沾的奶油。
可能是吵架的时候为了泄愤丢掉的,也可能是无心之失,但那个人到底是有多么不在乎这段婚姻,才能连婚戒都弄丢呢?
总裁大人将戒指藏在蛋糕里,大概是想要不留痕迹地和她的先生和好吧。
这么小心翼翼的试探,带着讨好和卑微,和她那种一言不合就掀桌子的暴烈脾气可真不配。
所以,一定是非常非常喜欢,才会把自己放得这么低。
不过,这和他又没什么关系。
赵云磊将戒指揣进口袋,脑子里却又无端地想起了谢芸。
想到她笑着说“蛋糕白做了”,用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眼神。
痴情的蠢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