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岚让小二重新上了两道菜,歉笑道:“肖大哥对不住啊,我们这些山野之人随性惯了,让你见笑了。”
肖极程摆手道:“无妨,我正好因此对岚姑娘的师门生了些兴趣,不知岚姑娘可否与肖某说一说?”
湛岚微顿片刻,不好意思道:“就是个无名小派,不值一提。师父教我们什么我们便学什么,没有什么规矩,全率性而为。”
肖极程忽而明了地点头:“或许正因无名小派不为外人道也,便可远离凡尘纷扰,专心致志。岚姑娘与这四位大侠一看便非比寻常,应是有一位世外高人为师了。”
湛岚的笑有些僵硬,体格肤色异于常人,自然是“非比寻常”的。
当年他们的师父脱离一个名叫“贺云派”的门派,打算娶妻生子过平常日子,然后遇到他们五人……半年后他想清楚了,收他们为徒,找一座山头悄悄开山立派,既当师父又当爹地养大一群奶娃子。出于对师父的感激,他们习武都特别认真。
湛岚下山的目的之一是历练,之二或许就是找美娇郎了吧?结果四个师弟全跟来捣乱!湛岚不气是不可能的。
隔桌的四人边吃饭边听他们说话,若是二人相谈甚欢,他们就会见缝插针发表自己的见解,打断二人的谈话,或者长吁短叹打搅二人的兴致,一顿饭硬生生吃了大半个时辰。菜都凉了。
好不容易吃完饭,肖极程要回房继续看书,便与湛岚道别。
肖极程一上楼,湛岚脸上的笑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换来怒目圆睁,撸了撸并没有撸上去的窄袖,指着四人磨牙道:“你们四个今天死定了!”
四人忽觉大难临头,宣悟辞、暨未明、柳暗遮赶紧飞奔了出去。
宣悟辞飞速留下的十几文钱噼里啪啦的在桌上打转,散了一桌。
唯第五度低头站到湛岚跟前,任湛岚处置的模样。
湛岚气更不打一处来,叉腰道:“你想挨打是吧?城外见!”自己好意邀请他一起吃饭他竟当着美娇郎的面把菜全端走!害得自己很没面子,今天不打他一顿消不了这口气!
城外地域广阔,可以自由伸展拳脚,不怕打坏东西被人索要赔偿,他们已经够穷了。
三位师弟许是发现他们的五师兄没有跟上来,相视一眼,默契地返身极速冲回客栈,撞得进出客栈的客人人仰马翻。暨未明和柳暗遮一人拽一只胳膊,宣悟辞推第五度的后背,两拉一推,带第五度迅速撤离,纵是第五度想刹都刹不住。
湛岚见证了这一幕“感天动地的师门兄弟情”,即刻拍拍胸口顺一顺气,再这样下去,她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这几个家伙气死!连最听话的二师弟都带头气她了!以前说好的唯命是从呢!一个肖极程就全炸了?
湛岚揉揉太阳穴,既然自己狠话都放了,岂有不践行的道理?至于收到她的狠话的那个人赴不赴约……放在以前,她不用想都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可是今天的事之后,她已经没有信心去肯定了。说不定还会继续气她,躲着故意不出现。
湛岚出了客栈,翻身踩上屋顶朝城门飞去。她的轻功了得,身法轻盈卓绝,引得众人驻足叹观,羡慕不已。
藏在某个角落里的四人——
第五度抬头望着渐渐远逝的身影,从角落里走出来,不紧不慢地走在大街上。等他到城门口估计半个时辰都过去了。
三人跟着从角落里跳出来。
宣悟辞拍一下第五度的肩膀,问:“大师姐在气头上,你去不是赴死吗?”
柳暗遮摊手:“那可是大师姐啊,能不去吗!”
第五度温缓地点头:“嗯。”
以他这回答和行走速度,三个师弟看着都着急。不了解他的人会以为他不是去城外赴战而是吃饱了去散步,要放湛岚鸽子。
可他会吗?不会。宁愿被打死也不失约,特别是与湛岚的约定。十五年来,无论他正在做什么,湛岚要与他比试的邀请他从不拒绝。
暨未明不确定道:“你不会是在给大师姐消食的时间吧?”刚吃饱就打架?二师兄那么在乎大师姐,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它能让二师兄不立即跟上大师姐的理由。
第五度点头:“嗯。”
柳暗遮先是惊异暨未明能读懂第五度的心思,再是为第五度默哀一瞬,继而言辞鼓励道:“二师兄你可一定要挺住啊!你是我们四人之中唯一能与大师姐抗衡的希望啊!”
话外之意为——挡箭牌。
他们可不想挨湛岚地打,太狠了!每次看第五度鼻青脸肿地回来,他们就精神上感到疼。
第五度微微一怔,半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些弧度:“……嗯。”
三个师弟见到第五度这个神情,暗暗吸了口气,这还……被打上瘾,受虐成狂了?
第五度抵达城外时,湛岚站在开满蒲公英的草地上冷冷地盯着城门,纷纷绒绒的白团漫天飘散,随风而逝。她束于脑后的长发猎猎飞舞,衣摆翻扬,形影茕孑。额发的阴影遮了半张脸,看不清神情。
今日的风儿与心境一样,甚是喧嚣。
第五度出现了,她却掀起衣摆盘腿坐到了草地上,看着他向自己走来,审视着他,不说话。“究竟是什么能让一个温顺了十五年的人发生了转变呢?美娇郎吗?学会嫉妒了呀……”但她一想到自己在城外吹了半个时辰的风就气上加气。
第五度偏了偏头,坐湛岚对面,与湛岚对视没几息的功夫他就支持不住,慌乱地垂下视线,目光的焦点停留在两人中间的那团逐渐摇曳四散的蒲公英上。
三个师弟远远驻足不敢上前,怕被波及。谁知他们两个不打架,改比打坐了吗?!虽然第五度在他们五个师兄姐弟中最胆小,但却是三个师弟默认的勇士——勇于担当大师姐的沙包,他们的心底是敬佩的。
沉默了整整一炷香,那团蒲公英都散完了,湛岚终究沉不住气了,论沉默这方面,她遥遥不及静默了二十载的第五度。
湛岚冷哼道:“哦?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慢了半个时辰,干什么去了?”
第五度悄悄抬起眼皮,很快又垂了下去,“我想给彼此时间冷静,从小到大,你都是我最仰慕的人,直至你下山寻到了你朝思暮想的美娇郎……我觉得我们都变了,变得易怒、易躁,只是因为一个外人的介入。师弟与美娇郎,不喜欢与喜欢,足矣令人心中升起沟壑万丈,孰轻孰重高下立判。谁都没有权利责备谁一成不变,谁忘了初心。从一开始我便知道,无论你是否还记得曾经冒险救下我们时所说的话,无论你将来是否会嫁予你心目中的美娇郎,我的心亦如磐石。”
以上,字太多,他说不出口,在心里想想就当自己说过了,继续沉默。
湛岚歪头看他嘴巴张了半天最后闭了回去,瞬间气得鼻歪眼斜,单手撑地伸展长腿直接横扫过去,第五度反射性向后翻滚躲开。他们脚下的那丛蒲公英被震散,霎时间白绒纷飞,茫茫一片如雪幕潇潇。
湛岚指着站定了的第五度喊道:“说句话会死吗!”
第五度点头。说了他会大概率害羞死。
湛岚觉得自己先要被气死了。她扬手便一拳招呼过去,第五度只抵挡不还手。湛岚越打越气,越气下手越重。
以前那是比武,不一定能打到身上,现在是拳拳到肉地挨打。三个师弟实在没眼看第五度的惨状,纷纷冲过去跪标准了,跟湛岚求情。
宣悟辞:“大师姐你要打连我们也一起打吧!”
暨未明:“大师姐我们知道错啦!别打二师兄了!二师兄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他虽然不会说话,可是什么都写在脸上。我还是头一次见二师兄置气……”
柳暗遮:“大师姐,二师兄不是故意迟到的!”
蓝蓝的天空落绒纷飞,他们三人把场景想象成寒霜十二月,甚感凄冷彻骨,显得自己的神情更萧瑟,好博得湛岚的同情。
湛岚听他们的辩词,忽然气不起来了,心里还有些愧疚,收回拳脚,在第五度旁边坐下休憩。
她看着面前白绿交杂的草地,问:“在你们的眼里,我是不是脾气很差?”
第五度松开抱着头的手,张了张嘴,止不住疼痛地闷咳了几声,很认真地回答:“不是。”
湛岚忽然怔住:“……”
三个师弟瞬间对第五度刮目相看,还是挺会看时机说话的啊,怎么被打之前就不说?
他们接着发表态度。
宣悟辞:“在我们心中,大师姐比师父更重要。”
暨未明:“如果没有大师姐,也不会有我们的今天。”
柳暗遮:“但凡有关于大师姐的事,我们都很在意,更何况是大师姐的终身大事!”
湛岚沉言,半盏茶后她起身,皮笑肉不笑地质问:“那你们就来气我?你们这是为了我的终身大事?分明就是破坏我的姻缘!”
宣悟辞心一狠,点头:“对!我们起初是怀着这样的态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心意。你喜欢上谁都可以,但他必须能让我们都信得过,否则,我们还是会和今天一样搅和掉你的好事!”
“……”湛岚垂眸,没有说话,拍拍落到肩头的蒲公英便走了。能让他们都信得过的人,哪里会有?不就是不希望她找美娇郎吗!
他们:“……”
三人询问第五度的伤势,见他失了魂似的望着湛岚离去的方向,不会被打傻了吧?
第五度摸着自己脸上的伤,温柔地笑了。
对于第五度负伤傻笑这件事,师弟们已经见怪不怪,他要是不笑,师弟们才真会觉得他被打傻了。“五师兄”版沙包仍然屹立不倒!谢天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