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几度苍凉春秋,来去匆匆,却什么也未能得到。钟表可以回到起点,时间却早已回不到从前。
年轻时候的裘兆明,一直将未来装在了脑子里,可这个未来却将他摧残到了无形,随着离去的人,带走故人的肉体,也带走了思念者的志向和灵魂。可如今,他还要在这世上独自地撑着,在人前人后装得若无其事、尘埃落定的模样。
说起被“红卫兵”抄过家以后,裘兆明坐了六年牢后,从牢里放了出来,回到空空无也乱糟糟的家,他倒是不太介意。对身外之物的损失更是漠不关心,反而摔碎了沈凝送他的一尊雕像让他备感痛惜。沈凝死了,那件雕像是他们共同投入感情合作的结晶,成了他唯一可以寄于思念,暂时忘却痛苦的信物,就这么没了,连他仅有的幻想也不给留。是谁会这么干,把事做得这样绝?他恨恨得咬牙切齿,猜想不会有别人,绝对是李俊格。想到这,裘兆明愤怒极了,甚至恨甚至恼起这个人。他暗暗发誓,让他再见到李俊格的话,他会毫不留情地毁灭他。
裘兆明认为不是李俊格死追不舍、刨根究底地翻出所谓他那见不得人的生世,沈凝也不会为了保护他就这么轻易地枉死。就连唯一的信物,那家伙也未能放过。裘兆明就觉得他太可恶了,他怪李俊格毁了他的感情,毁了他的憧憬,毁了他内心本该爽朗而无暇的真挚,毁了他一切的一切。想着想着,眼泪就不住地唰唰往外涌。裘兆明真的很讨厌哭泣,因为他明白乌云是带不来希望的,眼泪更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任何的愤怒、激昂,甚至于苦闷都是无济于事的,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也许,这就是一种稀释吧,稀释心中那多年沉淀的不悦不堪的往事。
他去了海边,曾经与沈凝第一次相识的地方,寻回对她的记忆和与之相处的点点滴滴。也想起了那个让他发疯到差点想要剁掉的李俊格,他们关系维系的开始就在海边,恍然间,觉知他们的终结也在于此。风很轻,隐约听到沈凝的声音,仿佛模糊却又异样清晰地看到她的身影,看到他与沈凝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样子,不经意间,回过神来想到,李俊格心头大概有一千个不舒服吧。这时,眼前的情景就像雪人见了烈日一样得立刻化掉,消失不见了。哎,他感触人生太离奇,真是又可笑又可悲。
他走着走着,心中由生起无限的哀伤。他问自己他还能把握什么呢?沈凝的离去,让他埋葬了所有的希望,未来更是觉得不可触及。他就这么倒了吗,没有一点出息?他已过了仿若春芽、心性不定的年龄,到了如树临夏、斗心时露的年纪,却让他困惑的是,他根本无心与人相斗,更多地流露了人生知秋,心性内敛的秉性,是心态的提早衰老吗?他觉得恐惧,自己是如此得软弱和无力。不,他不能这样唯唯诺诺下去,他怎能那么快地成为了胆小鬼、缩头乌龟逃避事态呢?他压制自己必须去讨回这笔债,他的脑海里立刻闪现了两个字“复仇”,他得为了这个努力,去铺石修道。不然天理何存,沈凝又怎能瞑目?
裘兆明靠着复仇的信念支撑着,一点一点艰难地实施着计划。可没过多久,他开始厌躁起来,心急那缓慢的进程,独自去完成这项任务,是多么得遥遥无期,这样下去,别说粘着李俊格的身,连他的汗毛都不可能碰及。他想起了那个救过自己又对自己倾慕已久的女学生刘诗赟,她的家世甚好,能给自己如虎添翼。为了报复,为了让自己尽快地强大起来,裘兆明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去找了这个女学生并告诉她,他想娶她。于是,俩人去了女孩的家中,刘诗赟的父亲刘博凯见着裘兆明一表人才也很是欢喜,便爽气地答应了下来。没过几天,裘兆明与刘诗赟就成婚了,就是他现任的妻子。裘兆明并不爱着这位妻子,而是把她当作维系地位与权力的跳板,冲着陆军将军出身解放后又位居机关高官的老丈人,才娶了自己的女学生。
有了这顶保护伞,他就不用再害怕某些人出来滋事挑刺了。老丈人更是出马给他伪造了人事档案及家庭背景,并大庭广众之下发话警言:“我刘家的女婿身世清白早已澄清,有谁胆敢在寻事端,就是给刘博凯难堪,我绝不放过。”这才平息了裘兆明的身世风波,再也没有了蠢蠢欲动的泡沫之语。
往后的日子,他就倚着老丈人的荫庇,从古城的轮胎厂先是调到了福建长汀的一个邮局当了几年小邮差,而后,老丈人的机关有一个宣传干事退休了,他就顶上了空缺。接着又加入了共产党,再加上裘兆明本是铁杆子的好笔手,所以,更是没得说的,顺理成章地一步步顺溜地往上升职位。
再后来,就是文革结束以后的事儿了。原本他的仕途是如日中天的,照道理说,娶着这么好的家世背景的妻子,不说龙凤呈祥的美满,也应该是相濡以沫的幸福。可偏偏裘兆明忘不了过去,忘不了曾经结婚的目的就是为了给沈凝报仇。这么多年来,他不曾忘记当初立下的誓言,他常常会去海边偷偷去看为挚爱沈凝种下的相思树,树下埋的就是被打得支离破碎的塑像陶片儿,他总是会在那呆上很久说说好多心里话。尽管,他很小心的隐藏了多年的秘密,可最终还是被妻子发觉了。他不敢面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就不告而别地去了福建厦门大学任教,之后就出国深造去了。
回来以后,就是现在这个情形,他原本回来是想找李俊格算算那么多年的总账,却得来全不费功夫,那个让他惦恨了多年的人却如此戏剧化的出现在了眼前,成了他的学生。这样的身份,让他难以自拔,他该拿李俊格如何,是上演一出恶老师怎样使出高明计量残害无辜学生的戏码吗?不,他做不了这样的事,为人师表的责任在他的心中是神圣的,他不想玷污它,他更不想在这圣洁的学校里实施那个复仇计划。但是,他不想与李俊格这样龌龊的人共处一片天地,只要他在这儿一天,就会让裘兆明觉着活动的空间都会小一大半儿。见到这个残忍而现在故装柔弱的学生范儿的李俊格,更是令他作呕,浑身不自在起来。因为,他打心眼里认为,像李俊格这样的人,是怎么也配不起做将来对祖国有希望的学生的。想到这,他就告诉自己,他要主动出击,要让李俊格今生都难受于待在这个学校,直到知趣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