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旪坐在客栈里,瘫着脸,旁人是看不出来什么,祁三却知道,小天欠儿这是在气头上。至于气谁,反正不是他祁炀。
“先吃,吃完再气也不迟。”祁三盛了一碗饭推到他面前,“你把大饼放下,先吃饭。”
大饼拱了拱亦旪的手心,它知道亦旪不高兴了,可它不能说话哄他。
亦旪撸了一把兔耳朵,将它放到一旁的木凳上,“你乖。”
大饼蹭到他腿边趴着,模样乖巧的不像话。亦旪眼里瞧着,心里也舒坦了些许。
“可清楚那人是谁?”亦旪默了片刻,还是问出来。
“劫走老头的那人,底细不清,但修为不下于为师。那老头我倒是见过,赫连家的。”
赫连?在弈国可是孤姓,亦旪只听过一人姓赫连。那些打手说老人家的儿子通敌叛国…死了…莫非他是!
“赫连慈的父亲?”亦旪试探性地问出。
得到的,是祁三肯定的眼神。
就这么巧?
赫连慈是何许人也,弈国震震有名的钧威将军,年过三十就入了玄修,可以说是比祁三还要天赋异禀的人,曾孤身闯敌营,放火烧仓,取敌军首领首级,本是背水一战,因着他的胜利,划上句号。
敌军首领被杀,溃不成军,战局扭转,钧威将军带领弈国军队踏平敌营。
“许是树大招风,那一战,钧威的名号响彻弈国,也给赫连慈招来不少嫉恨,其中就有郢天赐。”
祁三仿佛回到小酒馆说书的日子,“郢天赐你知道是谁吧,就是那个协城提督。本来那次出兵是由他带领,个孬种怕死,寻了个由头躲起来,任务就落到赫连慈头上。哦,你还不知道呢,赫连慈曾是郢天赐的副将。”
祁三拍着大腿笑道:“郢天赐当时绝对想不到,赫连会打胜仗,还被封了钧威将军,强压他一头!”
亦旪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师父的小胡子一抖又一抖,“郢天赐是被贬为提督的?”
“不是,他是自请降级。”
自请总比被贬的好,虽然知情人都心知肚明,但说出去,总得要好听些。
“那他……是什么境界?”
祁三听后微微皱眉,小天欠儿越来越在乎别人的修为了,这是好事,也算坏事。
“亦旪,你是纯粹炼体,你要知道自己比天底下尽数修士都要有天赋,也正是因为如此,你修习要比旁人更加用心,更加艰难。”
亦旪低下头去,在一起生活了三年,他师父果然将他了解的透透的。
“那些修炼奇才一夜跃上意劫,这都是不存在的,只有无所事事、境途不顺、欢喜假象的无聊人才会写出这样的话本子,来忽悠旁人。什么‘神丹妙药,一粒管效,吃完飞升,渡劫成神’,都是狗屁!”
亦旪嘴角抽搐,看来他师父对此很有研究,什么宣传词张口就来……
“你知道那些丹药都是什么吗?”
不知道。亦旪摆头。
“说的是吃完就有效,排净体内杂质,是的啊,排了,吃进去泻药能不排么?”
……
祁三絮絮叨叨,在一抹身影飘过包间门时,他‘嘘’了一声。
“你且在此候着,为师去去就来。”
说完推开门出去,亦旪关上门,抱起大饼。
“亦旪……祁老头不去传教太可惜了……”
这是大饼从早上到现在说的第一句话。天知道,会说话的它憋的有多么辛苦。
“嘴皮子利索好,多动动,雪天才不会冻上。”
亦旪抱着大饼坐下,安心用膳,至于他师父,他想,有人会管他饭吧?
……
聚行客栈四楼包厢
檀香缭绕,偌大的包间内,就坐了一人,玉食满席却无人品鉴。
‘嗖’的一声,另一个人影闪进包间。只听得一道懒散嘶哑的声音响起。
“你来了。”说话那人穿着蓝袍,脸皮皱巴干瘪,水份缺失,上了年纪是这样吧。
“三年没见,一见就请老夫吃饭?”
闪进来的那人,就是刚刚还在和亦旪说书的祁三。他大大咧咧地在德全对面坐下,抄起筷子就夹了一块醋溜鱼。
“怎的?不怕我下毒?”德全语中含笑。
祁三很不客气地嘲讽道:“你毒了我十年,有屁用?”
德全满不在乎,见他动了筷子,自己也吃了起来。
“以前没有,谁知道以后呢?”
“全公公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外头奔波,也是不容易。”
“祁老不也是?”
“老夫那是乐得自在。”
“咱也甘之若饴。”
祁三眯眼一笑,“那还说什么呢?吃菜吃菜!”
聚行的厨子和王宫御厨有的一拼,不然怎么能是高薪聘用?
“你看这道,锟虔的特色菜,跟老夫当初在锟虔吃的味道是一模一样!”
祁三年轻时做使臣,去了不少地方,也算是公费游行。
“锟虔咱也去过,那边也忒热了些,治安还乱。”
你听着两人是在拉家常,一派和谐场面,可你要是在包间里头坐着,就不会这么想了。
且瞧那两双筷子,祁三先夹起一块麻辣鸡,德全眼疾手快地别住他的筷子,祁三手腕一个翻转,筷子从德全筷中脱离。
德全起身手臂挡住祁三要喂进嘴里的鸡块,后拉,祁三也同样后拉。德全松了右手,筷子落到左手,向鸡块伸去,眼瞧着就要得手,祁三怎会给他机会?
“全公公一如既往地欢喜抢他人囊中物。”他眯着小眼,手臂猛然发力,上举前推,鸡块就要怼到德全胸口了,德全不得不放手。
谁叫他爱惜衣物呢?这身袍子老贵重了!
“祁老也还是这般顽劣。”德全掸着袖子重新坐回位子,仪态完美的找不出一丝错处。
祁三将鸡块丢进嘴里,心下冷哼:这老太监还是爱做戏。
“顽劣这词老夫欢喜,人老心未老,就仿佛披上盔甲就能上阵杀敌,再战他个三四百回。”
这回轮到德全嘲笑他,“做梦呢!”
“……”
两人隔空碰了个杯,相互清满。
“早晓得你吃得这么欢,咱就下点药的。可惜了。”德全‘啧啧’道。
“害老夫也就罢了,你自己不也得吃?”
德全白了他一眼,别过头去,转移话题。
“听人说,你在那犄角旮旯地儿,还找到了纯粹炼体?”
酒肉饭饱,就得来点题外话。
“还听说,你要收徒,被人给拒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要换以前,祁三铁定跟他急眼。
“谁胡言乱语!老夫是谁?弈国代国师!”
“是前代国师……”
“你管我?”
“随您。”
祁三打了个酒嗝,顺了两口气,“收着了,人还磕头请茶勒!”
“那礼数还挺周全。”德全评价道。
祁三笑眯眯地捻着胡子,眼里星辰万丈,“那小子,长得可俊了!之前看着还行,让老夫调养几回,才发现,那简直就是老夫当年的模样!”
“你孙子?”德全呛他。
“要是我孙子就好了,”祁三隔空与德全碰杯,“娃儿命苦,从小没了娘,家里主母又是个偏袒的,能分到什么好东西?”
“哟,善心大发了您嘞,咱之前咋瞧不出来?”
“那可不?”祁三扔了一颗花生米进嘴里,嚼得‘咯嘣咯嘣’的,“人是猪油蒙了心,你是狗屎糊了眼,能看出来什么?”
“你个老匹夫……”
跟这祁老匹夫聊一个时辰,德全要短寿一年。
饭后本该散散步消消食什么的,可他俩谁也不方便露面。索性就窝在包间里。
“话说你那什么,找出来了?”
哪什么?
面色坨红的德全懵了几瞬,反应过来,“你说那谁啊!个老东西,玩了一辈子的把戏了,现在玩到咱眼皮底下,咱能忍?”
“那不能忍,不能!”
“晓得咱这回带的谁来不?”
“那不是乐伏琁在吗?”
德全晃晃悠悠起身,看那样子,喝得不少,“非也,非也。”抄起一个酒壶又往嘴里灌。
“你可少喝点吧……”祁三要去夺,被德全转身躲开。
两个老酒鬼在包间里玩起你追我赶的游戏。
“晓得咱带的谁来不?那老东西的人!他以为插几个人进来,咱就察觉不到?”
“那不能。”祁三附和。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咱的势力……做梦吧他!”在抢夺中,德全手中的酒壶飞了出去,砸中金秀屏风,‘嘭’的一声,两人酒醒了一半。
德全总算能好好坐着说话了。
“你把他的人带来送死,就不怕逼急了他咬你一口?”
“怕个孬种!咱是那种人?”
“不是。”
“那可不?”
话说多了,脑子缺氧,就想睡个觉。德全倒向一边,祁三倒在另一边,不多时,鼾声贯耳。
“小全子……”
“啊……”
两人在梦里相会。
“早说是这样,老夫亲自上阵啊……”
“谁知道呢……”
“我杀他个片甲不留!”
“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