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攸宇已去了一月有余,没有半点音讯。只是听说唐军快到特勒满川了。柳依依日日吃斋、念经诵佛。
又过了一月,就传来了行营节度使以三牲祭祀河神,险渡婆勒川,大败吐蕃五千人,俘获千人,缴获战马千余匹,衣资器甲数以万计,战功赫赫。
可不想还没过两个月,又没了消息。楚家一家老小日日心惊胆战、夜夜不得安宁。
柳依依每日夜里也睡不安稳,满脑子全是噩梦,常常在梦里醒不过来,喊不出声儿。
宋庭之的鬼魂也时不时地在梦中徘徊,正谈笑风生呢,就蓦然变成了一抔黄沙。
这天夜里,已是仲夏,闷热得很,外头的蝉鸣个不停,幼时的妄语又窜上心头。柳依依嘴角流出了甜甜的笑意,额上噙着细细的汗水,赤裸着臂膀懒懒地扇着团扇子。
“夜无眠,秉烛游,娘子别来无恙?”
温文伯盘腿倚坐窗边,右手撑着脸颊,饶有兴致地盯着柳依依。柳依依却没搭理他,翻转了身子,侧躺着睡了。
“不搭理我也罢,只是这夜也无须睡了,是睡不安宁的。”
“什么意思?”
温文伯还未开口,就听到东厢房闹了起来。
“想是消息来了。”
“什么消息,你却是说个明白。”
却不想东厢房里悲切地哭了起来,柳依依愣了愣,侧耳听着,赤着脚就跑出了屋子,猫着身子,躲在东厢房墙角边上。
“天要绝我楚家呀!”
伍小娘啜泣不止,安慰地劝道:阿郎,莫要伤心了,却想想怎么料理二郎的后事罢。”
“尸骨都没有……怎么同阿娘交代啊!”
柳依依瘫坐在地上,双手捂实了口鼻,差点踢翻了石台上的花盆。
她心脏不止地跳着,眼轱辘不停地打着转,像是失了神一般,却极力控制着自个眼眶边儿打转的泪珠子。
突然,她噌地起了身儿,跑到了槐花树底下。
“瘟神……瘟神!”
“小鬼现在知道喊我了。”
“我问你,楚攸宇怎么了?”
“约莫是死了。”
“不可能,上月还说大破敌军呢。”
温文伯笑而不语。
“楚家三世武将,犯了杀戒,命中无后。”
“你不是神吗?总该有办法的。”
柳依依说着便伏身跪了下去,将额头磕到了地上。
温文伯见况只得说道:“却也不是没了法子,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知道你敢不敢。”
“我敢!”
柳依依丝毫没有犹豫的语气,叫温文伯略略吃了一惊。
“须得用你三世福祉换他的命。”
柳依依不由得笑出了声。
“你却别不当回事儿,一旦你想好了,你魂魄的一缕将三世封在这把扇里,还得去轮王殿前改了命格。三世只能为贱籍,为奴、为娼、为乞,不得其死,不得善终,你可想清楚了。”
“不过如此,世世为奴又有何妨。我今生今世也不过落个他人婢子的下场,若是能换取了他的性命也算是不枉活了。”
“你若是执意如此,我也无法儿,只是恐怕你真心换了绝情。”
“莫再多言,我意已决。”
温文伯释怀般叹了口气,缓缓地推开了扇骨,顺势“啪”地一声甩开了折扇,折扇上又渐渐显出了七横八竖的符咒。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魑魅魍魉,皆听我命。四月十七,以福为聘。堕落生册,换了命格。三神归本体,七魄聚神庭。急急如律令。”
说毕,柳依依体内发散出银白的亮光,一缕白光向扇面飞去,印在扇上一个“痴”字,瞬地又合上了,漫天的槐花散落,男人又随着折扇关上的声音消失于树梢之上。
柳依依跪倒在了地上,昏睡了过去,她仿佛听见有人在耳边说了一句“好梦”,似乎还带着槐花酸酸甜甜的味道。
薛家的当夜似乎也听闻着了楚攸宇亡故的噩耗,沈夫人不住的哭泣着,当然自不是为了楚攸宇的。
“我当日千叮咛万嘱咐,叫你替三娘选个好夫家,不想你偏偏选了个短命的。”
“我又有什么办法,哪知道楚家二郎如此福薄命舛。”
“那三娘该如何安置,还未出嫁就死了夫君,全长安都等着看薛家的笑话呢。就算往后嫁了出去也定是将受婆家气的,我可怜的儿呀!”
“阿娘,三娘终身不嫁,侍候爷娘。”说着二人便相拥,泣不成声地哭了起来。
“快休哭了,吵得我耳根子不得清净。”
“你要是不将三娘的婚事料理妥帖,你这辈子都莫要清净了!当日薛家破落,我远嫁到你家,带了整整八九车的嫁妆,全添你家骷髅什了,不想今日落了这般田地,儿女也要跟着受苦受难。”
顿时,薛之问怒火攻心,把楚家的礼函摔在了案上,无意间,墨砚答婚书的一角,竟浸湿了楚攸宇的姓名。
薛之问盯着这一纸扉页,看出来了神,半天没有言语。突然,两手一拍,灵光乍现,说道:“有了,有了!”
“尽说什么胡话,有什么了?”沈夫人问道。
“有法儿了……”
薛霏霏凑到身旁,问他是何用意。薛之问答道说:
“既然楚攸宇没了,我自是不可让你吃亏,背上个莫须有的罪名。你当日不是要嫁与楚家大郎吗,今日,便遂了你的心愿。”
“阿爷,是什么意思?”
说着,薛之问便用毛笔将楚攸宇“宇”字的两横连在了一起,成了个不大规整的“宁”字。
薛霏霏心中一惊,怯生生地问道“阿爷,这可不会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答婚书上写的本就是楚家长子,今乘着楚攸宇的消息还未传了出来,先完备了婚事,你依旧是楚家的娘子,外人便没了说话的由头。”
沈夫人问道:“那楚家的能心甘情愿吗?”
“楚家的现在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也不知怎么向我们开口。现若是我去聊表哀悼怜惜之心,再顺道提了这出双簧,楚如海碍于面子情面,也得顺着坡儿下。”
沈娘子破涕为笑,又同薛之问一旁不知合计着什么。薛霏霏若有所思地,心中不安,却又不由得暗暗窃喜。
只见窗外的明月静悄悄地,皎洁的月色洒落在如同绸缎般的池面上,反射出琉璃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