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刚进屋时,就察觉到了槐树上的男子。
乌色长发披散着,手中拿着写满咒文的折扇,白色的长布衫耷拉在肩上。面容清秀,只是肤色异常惨白。男子似乎也发觉了柳依依异样的目光。他眼神深邃,高高在上地目视一切,鬼魅地笑着。
柳依依着魔似的,沉溺于男子的美貌,差点扑了出去。
“啪……”地一下折扇合上,男子就消失了。柳依依这才恍惚过来,脑海中只留下了男子鬼魅的一撇。
“怎了,不可再打扰娘子歇息。随我出去吧。”
柳依依压下心中的疑惑,笑着,说道:“没事儿,我们走吧,娘子。”
伍娘子眼中稍觉不安,却也没细究。便牵着柳依依出去了。
楚娘子这时又看向了窗外,只不过这次她起身,站在窗边许久,紧紧地合实了窗户。熏香炉里的香焚尽,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不见踪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从内堂穿过后廊便是楚老太君的独院。
伍娘子领着柳依依出来,赵娘子在外头候着半天功夫了,也着实等得焦急。一见人出来了就“噌”地起身。愁眉不展的脸也突然亮堂起来,迎上前去,问道:“娘子,豆儿,尔将如何处置?”
伍娘子看着她这窘迫的模样,“扑哧”地笑出了声。“妈妈,是少不了你的。”
说着便招呼过来个婢女。
“莺儿,一会带妈妈到账上写张票子,将各类契据办理妥帖,再好生将妈妈送出府去,别以为在府中是照顾哥儿、姐儿的就心有怠慢,有半分差池,可仔细你的皮。”
说笑着,赵娘子不禁对这不知身份的娘子肃然起敬。点头哈腰地应着,便随着婢女春风满面、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留下一句话,柳依依看着赵娘子渐离渐远的背影。心中悄悄泛起了微微的涟漪。
她低下头,踮起脚后跟,碰了碰那双绯锦的绣花鞋。她抬眼看着眼前风华绝代,乌丝微散的妇人。妇人也看向了她,她又挂上往日的笑颜,似乎一切都如此理所当然。
她们从长廊走去,楚攸宇死死地跟在她二人身后。
“二哥儿,你又跟来干嘛。”
“她不同那婆子走了?”
伍娘子点了点头。可楚攸宇好似不信,便又问道:“可是真的?”
伍娘子看平日温顺的哥儿犯轴,又好气又好笑,便有心打趣他。
“那还有假,她已被那婆子卖给了府上,给哥儿当养媳的。确是跑不了的,就算跑了,也有官家查了户籍给送了回来,你万是安心吧。”
攸宇这时反羞红了脸,又似个温润公子模样,牵着依依的手,默不作声地走着,说道:“娘子又胡说,这可是妹妹。”
“你可仔细瞧瞧,是不是雅南。”
这柳依依虽说与楚家小娘有七分相似,但气质谈吐仍是有所差别。更何况柳依依的一对羚羊般含情脉脉的杏眼,就可分辨。
楚攸宇仔细打量着,似乎察觉了什么,只不过他如沐春风般地笑着,半眯着,眼里含羞的桃花眸子。
“我说她是她便是。”
伍娘子觉着可不能再打趣他了,便说道:“那好吧,二哥儿说谁是谁便就是了,哥儿就随我一同去到老太太屋里。”
到了东院北屋,楚攸宇便大步迈了进去。
“祖母、祖母,快看这是谁。”
“二郎,今日怎么如此没了规矩。”
虽说是训话,楚老太君对着楚家的嫡子却是没有半分脾气。端端地跪坐在榻上,手中摆弄着白瓷瓶和水芙蓉。楚攸宇行了个跪礼,便将头一直伏在地上,柳依依也有样学样地做了起来。
“这女娃娃从哪来的?二郎你到我身边来。”
楚攸宇到了楚老太君身旁,随手将芙蓉插入了瓶中。
伍小娘规矩地行着叉手礼,候在一边。
“老祖宗,她是今个夫人买回来的贴身婢子,吩咐我领到老祖宗跟前。”
“不就是个婢子,还须得知会我这把老骨头吗?夫人喜欢留下便是,是吧,二郎?”
“不过,祖母你瞧瞧她像谁。”楚攸宇说道。
“那好、那好,小妮子你抬起头来。”
柳依依依旧伏着,将头抬了起来。
楚老太君定睛一看,眉头紧锁,不由得慌了神。将手边的白瓷瓶打翻了,水流到了榻上。一旁的小婢女赶忙上前擦拭。接着又把柳依依招呼到身边去。
“模样可真俊呀,小妮子哪户人家的、什么名呀、今年多大了?“
“城外柳姓人家,今岁四有余,唤做依依,”
“依依啊,嗯,好、好。多少是个慰藉。今后好好与娘子为伴。”
楚老太君又对伍娘子说道:“将她打整一番,先换上雅南的旧衣,过几日你看着从库房中,挑一两匹好的料子,做件新衣裳,再送到夫人房里。待会儿你跟着小圆到我屋里取了库房的钥匙,就先暂时放你那儿了,近日你管家,家中谁要是吃穿用度有个差缺的,你也好调配。”
伍娘子喜上眉梢,连声应下,又说了不少中听的话。便带着柳依依出去,楚攸宇也准备跟着去,却被楚老太君叫住了。
“你个富家公子就别去掺乎女孩家的事了,就陪陪你祖母,在这插插花吧,这儿还有前些日子江南来的师傅做的点心,我尝着是好的,给你和你阿娘留了一屉。”
楚攸宇望了一眼柳依依,又不可违背祖母的意愿,便留了下来。
柳依依随着伍娘子回了西院,伍娘子吩咐婢子准备了烧水沐浴的物件。那两个被撂在一旁的孩童还在树下玩闹着,伍娘子将柳依依托给了其中较为年岁少长的男童。
“攸宁,帮我先照看着她,一会儿莺儿来了,你就让她跟着去二哥的西厢房里。”
“知道了,小娘。”
“薛小娘子玩得可好,一会儿就留下用饭,我叫小厮到府上通报一声便是。”
薛家的小娘子玩得甚是尽兴,便一口应了下来。更何况薛楚两家本是世交,这几个孩子从小就玩在一起,当下年岁还小,便也就没那么多忌讳。
安顿好柳依依,伍娘子便出了垂花门。
“你便同我们一起玩吧,我们解这东西正为难呢。”楚攸宁说道。他二人正在解孔明锁。
薛霏霏摆弄了一会儿,便失了耐性。
“这可真无聊,都解半天了,攸宁哥,我们玩些别的吧!”
“嗯,再等等,马上就解开了。”
“我听你说这句话都要起茧子了。”
年长的男孩一身淡色蓝纹素衣,腰宝蓝色锦缎腰带、白玉雕龙佩。瘦弱单薄,长相俊美,唇齿微启,十分无奈地笑着,却是那么温柔的笑。
“你要试试吗?”
柳依依坐在了石床上,默默地接过了孔明锁。
“攸宁哥,陪我荡秋千去。”薛霏霏又央求道,抓着楚攸宁的衣袖。楚攸宁十分为难的样子。
他虽说是楚家大哥却是庶子,又为婢女所生。家中自然是不会十分重视。而薛霏霏却又是薛家主母所生,当今中书令薛相公独女。
他自然是不敢有所怠慢,更何况薛霏霏自小便对他心生好感,自是与待他人不同。
安邑坊又几乎都是豪门贵族,家长们便合计出了个坐馆的家塾,供坊内贵族子弟读书明理。所以薛家和楚家的孩子年纪相仿又是同窗,关系便更加紧密。
稍许时候,柳依依就解开了。
“是像这样吗?”
“你之前玩过吗?”楚攸宇惊奇地拿起了解开的锁。
“这种东西,我以前当是见都没见过的。”
“那你还能装回去吗?”
柳依依拿起来摆弄了一会,便又拼了回去。楚攸宁不由得心生敬意。柳依依笑着将拼好的孔明锁递与了楚攸宁。
可一旁的薛霏霏却等得不耐烦,说道:
“这也确不算什么本事,只不过是个小玩意罢。”
后又将衣袖捂住了口鼻,悄悄地在楚攸宁的耳旁说着什么。楚攸宁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柳依依似乎也察觉了空气中弥漫的敌意,放下孔明锁,挂着她的笑容,静悄悄地走开了。楚攸宁正要叫住她。
突然,一阵风袭来,卷起了柳依依的裙摆,头发散落下来。
“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柳依依迎着风回头,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风也停住了,树上飘散的花瓣停留在空气中。
是之前坐在树上的美男子,他依旧坐在树上。
只是笑得比之前更放肆了。他从树上坠了下来,俯身飘到柳依依面前,浮在空中。如柳枝般的长发随风飘舞着,离得近了,可以看见他如同骆驼般浓密纤长的睫毛,半眯的眼,鬼魅地盯着柳依依。
接着便落到地上,身有异香,步步生莲。
柳依依不知怎的,下意识地用手轻轻地触碰到了男子的脸,男子半眯的眼突然睁开了,瞳孔收缩,笑容消失了一会儿。便用他如葱段般纤细白嫩的手握住了柳依依的小手,又笑出了声来。
“果然……”
柳依依突然晃过神来,仔细地听着白衣男子,在她耳边的细语。
“你就是她。”
接着便啾啾地用唇拂过柳依依柔嫩细腻的脸庞。然后就只留下一捧槐花在空中散落,便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
柳依依如同迷失在另一个世界般,呆呆地立着。时间仿佛又运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