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又下雪了。
已入腊月,北风吹雪寒意直往身子里钻,唐疏桐虽已穿起了带着毛领的袄子,还是不免觉得浑身僵冷。
清宁宫炉子内的炭火总是不会停的,门窗也关的严严实实,唐疏桐总想着开些缝,好透点风进来,不然这一屋子的二氧化碳,吸多了不好。
不过太皇太后怕冷,硬是一点儿风也不愿吹,整日窝在殿内,总不爱出去。
唐疏桐在这闷气的殿内待久了,总要忍不住出去透口气,便寻了个借口出去,说是要摘些红梅回来。
雪还飘着,沾落在肩上,化了十分湿冷,于是唐疏桐撑了把紫藤油纸伞,去往梅园。
朔风虽烈,清冷地吹人脸颊,却让人神清气爽。
撑了伞,踏着厚雪,来到了梅园。
飞雪舞动于万枝红梅中,寒树枯尽,唯有雪梅,凌寒独自开,占尽风情,可惜这般光景,只她一人独享。
唐疏桐收起了伞,独步于寒梅林中,踏雪寻梅,只挑姿态万千,红梅怒放的枝桠,折了下来,捧在怀中。
“是谁在前头?”远处有人问道。
唐疏桐寻声望过去,雪有些大,看不仔细是谁。
须臾,人走近了些,才仿佛看到是身着黄袍,披裹墨黑云纹斗篷的皇上带着随从过来了,问话者,是近侍元德公公。
唐疏桐忙颔首行了礼。
“原来是你呀疏桐。”朱祁镇摒退左右,上前笑道:“怎么有雅致跑这儿来了?”
“奴婢在清宁宫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也是,太皇太后畏寒,宫里炭火烧得多,门窗紧闭,难免闷些。”
“不过这么冷的天儿,皇上冒着风雪出来,若是着了风寒可不易好。”
“你知道的,我这人坐不住,总爱往外头跑,我身强力壮的哪里怕这些小病小痛的,倒是你,穿得这样少就出来了。”
唐疏桐这才感觉到,方才收了伞,落到身上的雪化开,浸湿了衣衫,再着寒风,有些凛冽刺骨。
朱祁镇脱下斗篷,欲搭在唐疏桐身上,不过唐疏桐连忙退却,以示拒绝。
头一遭因为与郕王来往过密了些,差点被孙太后杖毙,如今换成了皇上,她更不敢越矩。
“奴婢贱皮贱肉的,哪敢收受御用之物啊。”
朱祁镇也想到孙太后最是不能见这些男女私相授受之事,便也不再强求,只得作罢。
“梅花可折好了?”朱祁镇问道。
唐疏桐看了看怀中的梅枝,已有一捧之数,便点了点头。
“既然折好了,就去那边亭子里歇息片刻。”朱祁镇语罢,带着唐疏桐朝“万梅亭”走去,身后一行人也远远跟着。
那“万梅亭”落于梅林深处,地势略高,上亭,便能俯瞰万顷梅林,红白之景,尽收眼底。
唐疏桐朝亭下望了望,梅海涌动,十分雅致。
“皇上,上次王振公公之事……”唐疏桐想起自己帮太皇太后惩治王振之事,怕与皇上有了嫌隙,便准备解释。
“那事怨不得你,你在太皇太后手下当差,自然要替她做事,不过。”朱祁镇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以后这样的事,你还是少掺和为好,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你一个妇道人家,无权无势的。太皇太后保的了你一时,保的了你一世?这躺浑水若没趟好,不过白白成了别人的牺牲品。”
“奴婢谨遵教诲。”唐疏桐欠了千身子,背后是梅雪漫天,衬得她桃红色的袄子娇艳欲滴。
“看到这腊月梅景,倒让我想起了那夜你带我去见音离时,额心的梅花。”朱祁镇看了看唐疏桐说道。
“皇上竟然还记得。”唐疏桐有些惊讶,笑了笑。
“太皇太后张罗着年过了便要预备选后之事了,其实哪用这么麻烦啊,干脆,我去清宁宫向太皇太后讨了你来做皇后?”朱祁镇逗了逗唐疏桐道。
唐疏桐听了这话,只觉一阵晴脸红,竟未注意皇上是说笑的,忙回道:“皇上可折煞奴婢了,奴婢卑微,哪能高攀后位,您还是等太皇太后慧眼识珠,给皇上挑了更好的来!”
“你若不敢高攀后位,那便等立后过后,封你个妃位,我想想,丽妃如何?若你觉得委屈了,那便给你个贵妃位,如何?”朱祁镇见唐疏桐慌了,便觉有趣,欲继续逗逗她。
唐疏桐知道,在明朝,后妃若无子嗣,皇上死后都得殉葬,万一自己不孕不育那不就得成为殉葬品,她可不敢冒这个险。
再者,她对皇上也没有半点意思,在她心里,皇上就是一个上司,一个友人。
对于不爱的人,如何厮守一生,反正她是做不到的。
一时没有主意,唐疏桐竟然急得下跪了:“皇上,奴婢不敢奢求成为皇上后妃,只求安于现状,还请皇上不要这样。”
“哈哈哈”朱祁镇大笑了几声道:“瞧给你吓的,又不是真要你当妃子,说笑而已,当我的后妃有那么恐怖吗?”
唐疏桐见自己被皇上用来打趣了,有些恼怒,起身后便不再作声,生气的模样却有些娇俏。
“得了,我不逗你了,雪也停了,正巧你在这儿,我便同你一起去清宁宫,顺道看看太皇太后近况。”朱祁镇见唐疏桐有些嗔怒,便也点到为止,不再说笑了。
二人在随从的簇拥下,回了清宁宫。
唐疏桐推开门,只觉一阵热浪扑面而来,然后融进外头的冰天雪地里,消散不见。
二人前脚进殿,守门的小丫鬟后脚便赶紧将门关紧,生怕多跑了些热气出去。
唐疏桐将怀里新折的红梅,插进了桌上的粉彩梅花纹直颈瓶里。
“你们俩怎么遇上了?”太皇太后一边烤着火,一边问道。
慧川替朱祁镇解下了墨黑云纹斗篷,挂在一旁后,朱祁镇便在炕榻的另一端坐下了:“孙儿路过梅园,却见一佳人独倚林海中,心中好奇,便欲走近些,一探究竟,看看是何人物,谁知竟是这疏桐丫头,索性便同她一起来清宁宫探望太皇太后。”
“听皇上的语气,还有些失望,难不成这疏桐丫头还担不起“佳人”二字?”太皇太后听了朱祁镇的陈述,笑道。
“担得起,担得起,太皇太后调教出来的人,哪个不是女中豪杰,绝代佳人?单看这慧川如此聪慧柔美,就可知晓了。”朱祁镇回道。
“皇上,你可别取笑奴婢了。”慧川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
“你这孩子,都多大的人了,还没羞没臊的。”太皇太后听了朱祁镇的话,笑骂道。
“眼下入冬了,也快过年了,今年是要冷清些,不过等年一过完,便要给皇上选后封妃了,若是后妃争气些,明年过年倒就热闹了,哀家还盼着,多抱几个重孙呢,也不知这把身子骨能不能熬到那日呢。”太皇太后冲着皇上说道,语气中却有了些期盼和悲凉,老人家就是这样,喜欢热闹,喜欢小孩子。
看来这催婚的传统,也是自古就有的。
“太皇太后这是说哪儿的话啊,您福泽深厚,凤体康泰,有什么看不到的。”朱祁镇见太皇太后有些伤感,忙安慰劝解。
“什么康不康泰的,一把老骨头了,不过是过一天算一天。”太皇太后回道,随后想到了王振,又开始啰啰嗦嗦地训诫朱祁镇:“不过哀家最担心的不是这个,上回惩治了王振,他也安分了,不过,哀家总不可能永远压制着他,宦官误国的道理,皇上可还是要铭记于心啊。”
“哀家知晓,你敬重王振为师傅,可他的狼子野心,路人皆知,皇上若不擦亮眼睛,定会受奸人蒙蔽,咱们大明朝,可万万不能乱于阉党之手。”
朱祁镇连忙点头称是。
接着,太皇太后又看了看唐疏桐道:“我看疏桐这丫头倒是不错,聪慧机敏,人又生的标志,皇上若有心,把她纳入后宫,对她也是个好归宿。”
唐疏桐一听,也慌了神,却也只能强装镇定,听听下文。
“那太皇太后觉得,孙儿该给疏桐丫头什么位份合适呢?”朱祁镇明知道唐疏桐不愿意为妃,却还故意发问,唐疏桐一听,心里更急了,若是太皇太后发话,她可就不得不从了。
“疏桐丫头怎么说也是咱们清宁宫的人,又讨得哀家喜欢,皇上怎么着也得给个妃位吧,再不济也得是个嫔位,不然,哀家也是不依的!”
听完二人的对话,唐疏桐只觉身子发热,再不去为自己发话,太皇太后可就要将自己的终身大事给定了,唐疏桐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连忙跑上前去。
“太皇太后,奴婢身份卑微,哪敢觊觎妃嫔之位,只求能一直伺候太皇太后才是。”唐疏桐忙回绝道。
“妃嫔之位,你配得上。”太皇太后说道。
这不是配不配的问题,唐疏桐一心只是不愿做妃嫔而已,她要做的,一定是自己所爱之人的妻子,这里必须满足两个条件,首先,她所嫁,必是自己所爱之人,并且,她只能是妻子,不做侧室。
她要自己能够名正言顺地和他并排走在一起。
至于配不配,不过是个托词。
唐疏桐依旧摇了摇头道:“奴婢不愿意。”
“这丫头也奇了,宫里头还有不愿当妃嫔的宫人,罢了罢了,不愿就算了。”太皇太后也不愿强求,便也依着她去。
唐疏桐舒了口气,总算是不用当妃嫔了,不过她却觉得此时头有些晕厥,然后猛地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