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疏桐惶惶不安地起身走上前,跪下捡起地上的名册。
那名册上赫然写着:《临江驿》,再一看落款处,竟然有唐疏桐的红印。
“不是的。”唐疏桐摇摇头辩白:“不是的,昨日奴婢拿到的不是这份册子……”
“哟,唐司乐是当众人都瞎了吗?”夏贵人捡过那份册子一看,面容绽放开来一股浓烈的快意,讪笑道:“这册子上明明白白落着你的红印,若说不是你批的,别说本宫不信了,就是在场的,有谁会信?”
“蒋典乐,你昨日给我的并不是这份册子,你可还记得?”唐疏桐转头向蒋典乐询问道。
“那蒋典乐你来说,唐司乐所说可属实?”武昭嫔附声道。
“回各位娘娘,奴婢不敢有所隐瞒,昨日这份名册,确实是唐司乐亲自过目印章的。”蒋典乐上前徐徐道,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利剑,准确无误地刺在了唐疏桐背后。
后宫中的两面三刀,此刻表现的淋漓尽致。
唐疏桐早知蒋典乐心有忿恨,不过也不曾想,竟会如此陷害,原来表面的忍辱负重,只为了此刻狠狠的一刀。
“你可还有话说?”夏贵人扬头问道。
唐疏桐瘫软在地上,自知已是无力辩驳,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皇上糊涂了,皇后你也跟着糊涂,这女官岂是人人都能当得的?封个女史还不够,还抬举她当司乐,也不打量她有无这个本事!这后宫若都仗着你们这么胡来,就不用当差了!”孙太后勃然大怒。
“是妾身失责,还请母后恕罪。”钱皇后本就跪在地上,此刻只得伏首谢罪。
“这唐疏桐当差有所失职,实在也担不得女官之位,有负皇上所托,遂贬为婢女,出去宫正司领二十板子。”孙太后吩咐道,旋即,又瞥了瞥戏子们道:“戏台子都撤了吧,闹了这么半天,哀家也没兴致了。”
“谢太后娘娘恩典!”唐疏桐磕头谢恩,随后便退出慈宁宫,去往宫正司领罚。
至于那落款处的红印,唐疏桐心中也是有答案的,要不就是蒋典乐暗中偷用了自己的铜印,要不就是早已伪造了一模一样的铜印。
不过还是唐疏桐掉以轻心了,才使的她们趁虚而入,奸计得逞。
况且唐疏桐一早便也知道,在没有足够匹配的能力时,就不要身居高位,否则登高跌重,粉身碎骨。
她回宫才不久,便从女史跃至司乐,在其位的每一刻,实在都是摇摇欲坠。
夏贵人这计,实在是精妙,既除去了那位奉承皇后的妃嫔,又贬谪了唐疏桐的女官之位,让钱皇后损兵折将,同时,虽然孙太后并未怪罪钱皇后,但是也让孙太后与钱皇后有了隔阂,实在是给钱皇后无比沉痛的一击。
而武昭嫔的推波助澜,让唐疏桐隐隐觉得,武昭嫔才是幕后主使,运筹帷幄之中,自己隐藏锋芒,少有出面,却借夏贵人之手,步步为营。
因为只看夏贵人平日的跋扈张扬,唐疏桐便觉得她不是这样心思缜密之人。
“疏桐姑娘,多有得罪了。”手执荆条的公公拱手说道。
周亦雅听闻了慈宁宫的事,便也速速赶来了,递了些银子给行刑的公公:“还请公公下手轻些。”
“这……”那公公欲推辞,周亦雅又退了回去:“银子是少,就当请公公们喝个茶,公公莫要嫌弃才是。”
那公公本也是故作姿态,所以也是点到为止,收下了银子:“姑娘们放心,小的下手,知道轻重。”
棍子刷刷下落,虽然行刑之人下手已有克制,不过还是不免疼痛。
更让人难以忍受的,却不是肌肤的损伤,而是心中的耻辱。她唐疏桐原也是宫中体面的人,就是御前的元德公公也要礼让她几分,如今却被冤至当众杖打。
二十板子,很快便也打完了。
不过这短短的时刻,却是唐疏桐回宫后最难熬、最屈辱的时刻。
这太监们早就对这荆条支使得得心应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打唐疏桐的二十板子,虽然听着声音惊震唬人,却不过是虚张声势,最后唐疏桐只是破了些皮而已,并未伤及筋骨。
“有劳各位公公了。”唐疏桐道了谢便在周亦雅的搀扶下回去尚仪局的住所中。
“唐司……哦不,疏桐姑娘回来啦。”蒋典乐已经回到尚仪局,见她模样,似乎是一早便在此地等唐疏桐回来,她身后还侍立着另一位女官。
“你……”周亦雅冲上前欲咒骂蒋典乐,却被唐疏桐一把拉住了。
“见过蒋典乐。”唐疏桐走上前,虚弱地曲身行礼,创口处由于曲身而被拉扯,肌肤撕裂的疼痛,让她苍白的嘴唇不自觉地颤抖。
“糊涂东西,咱们蒋典乐如今已经被太后娘娘册封为蒋司乐了!”蒋典乐身旁的女官得意地说道。
“奴婢有眼无珠,还请蒋司乐赐罪。”唐疏桐漠然道。
“罢了,你也不知。”蒋司乐又浅笑道:“赶紧去把东西收拾了就走吧,既然不是女官了,也不便再留于尚仪局了。”
蒋司乐身旁的女官听闻此言,破声讪笑:“本就是麻雀,还痴心妄想飞上枝头,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得上。”
也许宫内上下,都看着唐疏桐的笑话,从婢女册为女官,又从女官被贬黜婢女,兴许都觉得她不配吧。
周亦雅愤愤不平,几欲冲上前辩驳,都被唐疏桐拦下了。
如今本就是穷途落魄,实在应该忍这一时。
“咱们还能去哪啊?”周亦雅一边叠好衣物,一边问道。
“我也不知道,总归要先把东西收拾好,不然在这儿也是碍了她们的眼。”唐疏桐淡然道。
少顷,门口进来了位婢女:“疏桐姑娘,皇后娘娘吩咐让您去坤宁宫疗养。”
钱皇后实在是重情义之人,如今唐疏桐惹了事端,旁人都是避之不及的,她却还挂念着自己,这样的和善不免让唐疏桐动容感慨,在这个冰冷的宫廷中,还是有些温情在的。
行至坤宁宫时,钱皇后还在慈宁宫冬至宴上,接待唐疏桐和周亦雅的,是坤宁宫掌事忍冬姑姑,这位忍冬,是诚孝皇后当年在世时,亲自在宫中挑选的品性端正,行事稳重,又在宫中服侍多年,颇有资历的婢女。
“唐疏桐见过忍冬姑姑。”
“快快起来,你有伤在身,实在无需多礼,再者,以后咱们都在一处侍奉皇后娘娘,不必这般生分见外。”忍冬忙上前搀扶起唐疏桐。
“皇后娘娘知道如今你横遭贬敕,尚仪局是不会留你的,在宫中,一时之间也没有别的去处了,索性就让你来坤宁宫里,这不,房间都吩咐我们给你腾了间出来,你和亦雅姑娘,就一同住着,虽小了点,总也能住得。”忍冬在前带路,片刻,便行至一间亮堂的小屋前。
“有劳忍冬姑姑了。”
“那你们就自己安置,我还有别的事,就不陪你们了,这里有些药膏,拿去擦擦伤口,应该也无大碍。”忍冬说完,递过来一小瓶药膏,才便辞去。
“我先帮你上药吧。”周亦雅扶唐疏桐至床上躺下,轻轻揭起衣衫裤裳。
虽然行刑的公公下手轻,可还是免不了破皮流血,血液沾在贴身衣物上,时间一久,也便凝固了,所以揭下衣物时,又再次撕扯伤口,剥肤之痛,不免使得唐疏桐疼得嘶嘶直叫,大汗淋漓。
药物再一敷上,更是疼痛难忍。
饮下的汤药,有催眠镇静之效,唐疏桐遂也不由自主地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亮。
“你醒了?”唐疏桐挪动身体的动作惊醒了周亦雅。
“躺久了,身子也僵了,我想起身动动,活络活络筋骨。”唐疏桐答道。
唐疏桐艰难地支撑起僵硬的身子,从床上站了起来,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钱皇后,也在园中。
“皇后娘娘。”唐疏桐走近了些,轻声唤了钱皇后一声。
坐在亭中的钱皇后,回头见是唐疏桐,便道:“伤可好些了?怎么就跑出来了?”
“托娘娘鸿福,伤口好多了。”唐疏桐走进亭子,曲身行了礼,又道:“只是皇后娘娘实在应该置身事外,不闻不问的,如今奴婢实在是连累了皇后娘娘得罪太后娘娘,于心有愧。”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她们设计陷害你,不过是因为本宫与你亲近,她们当然怕你飞黄腾达,我怎有不闻不问之理。”钱皇后拉过唐疏桐的手,目光温和,言辞恳切:“再说了,当年在万春园时野猫伤人,若不是你替本宫解围,本宫早被逐出宫外了,又怎么挨得到御选之日?”
“那是奴婢份内的事。”随即,唐疏桐又询问道:“皇后娘娘也觉得奴婢是受人陷害?”
“本宫当然相信你是受人陷害,这宫里无中生有的伎俩,本宫也见得多了。”钱皇后轻蔑一笑,又缓缓道:“她们先是将你从尚宫局调离,名为晋升,实则不过给你个虚职,并且又让你得罪了司乐司众人,此时联手她们陷害你,不就是如同囊中取物一般,易如反掌?”
原来钱皇后对夏贵人之计,也是洞若观火。
“其实最终,她们都是冲着本宫来的,奉承本宫的人,被贬为庶人,本宫提拔的人,也被贬敕,同时,还让太后娘娘,对本宫有所不满,所有矛头,都是冲着本宫来的。”钱皇后无奈地笑了笑,清晨的光辉,在她温柔的面容上,更加和煦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