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兀自跑开的白螭。自打离了冼池殿正宫,便一直浑浑噩噩地走,步子迈得踉跄,脑袋也混混。凭空出现的那人啊,不过一记白衣剪影,一点逆光侧颜,一声低嗓天枢,便引得昨夜梦境死灰复燃,胸口消散的拥堵张牙舞爪,就连心都似要被攥碎了。
“不是梦。”
白螭捂着心唇儿啜啜脸上凄凄。昨夜种种,绝不是梦。可,又是哪里出了错?明明与那人互为陌路,熟悉之感却又似越过了洪荒。不,又岂止是熟悉?这百感交杂之下,还有名为悲哀之感伺机而动。
悲哀?
白螭堪堪顿住,不明所以地抬手轻点自个儿眼腹。有东西流出来,惹得脸上麻痒难耐,指尖轻捻了来瞧,竟是水一般物什。无法言明的惊恐暂时击退了那人引来的惑,需要向小五哥求助的心首度站了上风。自己定是生了怪病,要找到小五哥,只要是小五哥,必定会有法子治好自己的怪病。
“小五哥,小五哥!”
可是,要如何寻?稍稍定下心来才发觉先前自个儿那没头没脑的疯跑早已不知把自己抛去了哪里,周遭本是精致的山水花草此时也如洪水猛兽。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要归去哪里,连番打击来得教人猝不及防,白螭的惶恐在蜷缩身形中生得惊天动地。
“小五哥……”
后来,是一只贸然闯入的蝶儿救回了万念俱灰的白螭。好生大胆的蝶儿,竟也敢停驻在白螭鼻尖上,却意外教那木然许久的眸子慢慢寻回点清明。待那对粉翅倦了无趣了懒洋洋飞离了,白螭下意识随着那粉翅的主子起了身提了脚。一步,两步,粉翅逗弄一般越飞越快越飞越远,白螭便跟着快步疾步碎步小跑。某个转身里,粉翅蓦地消失不见,遥望处,却多了个人。
跑了这许多时,白螭散了发髻乱了吐纳。而这一切,却不是她心跳得快要冲破喉咙的罪魁。俱因在那遥望处,有座修得好不别致的凉亭。亭下,坐了个支额浅眠的人儿。人儿束发冠玉,白衣胜雪。只是远远瞧着,便似瞧了幅上乘画作。而那对俏皮粉翅,原竟是扑去了亭中人身侧,一圈又一圈,总舍不得停歇。
“天……枢。”
白螭听到自个儿呢喃出口的名儿,心间波澜无惊,螭足却无意识挪去亭下。许是想着驱走那扰人清眠的蝶儿,又或是自己想要做那蝶儿。毋论如何,想要走上前,瞧瞧那人,或者,再做些什么。
到底没能如愿。平地袭来一阵软风,惹得额前碎发三三两两往眸中戳。白螭皱着眉儿胡乱撩开碎发的光景,再望去亭边,那人却是没了踪迹。白螭吃一惊,狠狠擦一把眸子再瞧,亭下依旧没了那人踪影,倒是眼前有萍白袖摆一闪而过。
那似曾相识的草木清香呵,扑个满鼻。
这一晃神里,那胜雪白衣已是渐行渐远。白螭一时心急,疾呼便出了口。
“天枢!天枢仙君!”
那人却只当未闻,脚下不停。眼见唤不住那人,情急之下,白螭三步并做两,冲上前去一把攥了那人袖摆,面上多急色。
“仙君!”
到底不曾料到那人会衣袖猛甩。白螭并无防备,自然随着歪了身形狠狠跌将下去。
“好痛……”
臀儿结实摔了地,痛得白螭险些掉了三两泪。手也痛,低头来瞧,掌心破了皮肉,血珠快快乐乐涌出来。饶是如此,满心里却只念着要快些起身拦住那人,不能教他就这般走了。
总觉着,再放手,便真的就此失去了。
那人大约也知自己有些过分,终是舍得停下身来,还略显迟疑地开了口。
“抱歉。你,没事罢?”
白螭仰了小脸,眉眼弯弯。
“我没事,真的没事。”
还记着要快些起身。只是,一试之下,臀儿不过离地少许,到底没能成功。
而那只手,便在此时递了来。干干净净的掌心,骨节分明。看着好似如主人一般寒凉,白螭心头却莫名觉着,那掌,很暖。握了,便永远不舍得放开。
可是,不能在此时握住。
“我的手脏了。我能起来,不碍事。”
“手。”
那掌的主人,却用同样寒凉的声嗓提着不容置喙的要求。白螭努力仰了脸望向那人,逆光里,瞧不清那人五官模样,额上朱红点化却如烙印一般入了自个儿的心。
白螭低头,胡乱地笑。
“仙君你真是奇怪,方才还急着甩开我,现下又着急拉我起身。都说了我的手脏,会弄脏你的手,还有你的衣裳。”
许是不欲多费口舌,那人没有继续开口。白螭悄悄松口气,正待尝试再度起身时,冷不丁腰间多了点缠绕力道,人亦轻飘飘离了地。等双脚重新踏回地上,那人似是轻叹了一气。
“这下合你心意了?”
白螭低头瞧瞧自个儿,再抬脸看看身前收了法术长身直立的人儿,不觉又傻乎乎笑。
笑得那人眉头轻蹙。
“你笑什么?”
“方才唤你不应,还被你甩开,以为仙君讨厌我。这会再瞧,原来是假的。”
傻螭儿。
“嗯?”白螭奇怪。“仙君,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手。”那人复又探了手来。“让我瞧瞧伤口。”
闻言,白螭忙不迭把手藏到背后,人笑得愈发傻气起来。
“无碍无碍,一点小擦伤,明日就好了。从前在昆仑,我经常磕碰到,小五哥为这还常骂……”
“手拿来。”
话头被突兀截断,白螭也不恼,只是瞧着那人眉头再蹙,便觉忤逆他就成十恶不赦之事了。乖乖把手举到那人跟前时,白螭还忙不迭讨好一般解释。
“只是一点点小伤口,真的无碍。若是我化了原身,这点小伤都瞧……”
“闭嘴!”
白螭暗暗吐舌,倒是难能乖乖听话又紧紧闭了嘴巴。离得近了,还是首遭瞧清那人模样。玉琢一般的人呢,就连微蹙的眉都教人瞧得满心里欢喜。
白螭愈发笑得不可支。
“仙君仙君,你生得真是好看。”
哈,就连隐怒投来的瞥视都赏心悦目咧。
“虽然小五哥是昆仑最好看的人,不过,仙君你比我小五哥还要好看。”白螭喜滋滋道。“仙君,你瞧我的模样可是中你的意?”
“白螭使,请自重。”
那人似是被白螭的轻佻话激得隐约生怒,握着白螭的手时却轻之又轻。细细端详一番见无甚大碍后,以自个儿掌心轻柔覆上,掌间便有柔和光晕隐隐流动起来。
白螭只觉伤处变得暖烘,痛意倒是慢慢消去。
“原来仙君知道我,真好。不过,仙君,你瞧着我时,有没有觉着熟悉?昨儿夜里,我们真个儿见过,我不是做梦,对不?我一眼瞧见仙君,就觉似是在何处见过。不,不仅是见过,还格外亲,好似我们相识多年一般。啊,对了,仙君,我知道你叫天枢,可是我就是不喜欢这名儿……”
“你很吵。”
再度出声打断白螭,那人施然收了手负于身后,面上多清冷。
“方才多有得罪,见谅。”
话说完,竟干脆转身走了。
不曾料到二人会就此别过,白螭吃惊之余,也顾不得臀儿生痛,忙不迭一瘸一拐地追上去。
“仙君,等等我!”
却不知,待她追出去不多时,先前生的那阵风莫名停了。风停处,隐约有雾气散开,复又露出亭下那胜雪白衣的天枢星君,支额浅眠,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