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里其实是没什么时间观念的,所以很容易给人一种什么都过得很慢的感觉。
所以当席延听到萧逸被收押之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就好像这人刚才还在跟你说话,下一秒就在牢里了一样。
顾雁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一松,手里的瓷杯就砸在地上碎成了渣。
两个人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到京城。
管家是在第二天找到的他们,这位不过而立之年的男人在大概几年前还是意气风发的样子,如今却像是苍老了十几二十岁。
“先生,请您做好心理准备。相爷他……过得不大好。”
岂止是不大好啊。
顾雁生颤抖着手抚上男人瘦削苍白的脸,这张曾让很多人喜欢的脸上此刻都是狰狞恐怖的疤。
或许是因为疼,男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是顾雁生,扯着嘴角笑了。
“师父。”声音浅浅的,带着笑意,就像很多年前的少年。
“我在这儿呢。”顾雁生握住他的手:“我来了。”
萧逸似乎很疲倦的样子,他拉着顾雁生,让她离得近点:“师父,行刑那天,你来接我回去吧。”
“我想家了。”
我想和你一起的日子。
想和你一起种下的花草。
想从窗口漏进来的斜阳。
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回家了。
顾雁生盖住他的眼,应了声好。
席延看见,她眼里都是泪。
大概是怕夜长梦多,很快就到了行刑那天。
顾雁生带着帷帽,站在离刑台最近的地方。席延和管家站在她身后,表情沉静。
陈休宁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几乎是下意识地要把自己掩藏起来。
“我萧逸这大半生生,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更无愧于这天下苍生。”萧逸半跪着,头颅高扬:“可是今日我在这里,以生命诅咒,待我死后,北狄南下。届时,城将不城,国将不国!天下大乱,纷争四起!”
刑台下边一片哗然,皇帝铁青着脸,又似乎在忌惮着些什么,没有说话。
“然后是我的妻子。”他顿了顿,话音微扬,极尽讽刺:“愿你众叛亲离,求而不得;愿你丧尽人伦,为世人厌弃;愿你颠沛流离,孤独至死。”
他侧过头,微微一笑,狰狞的疤都多了几分温和:“最后,祝亲我近我者,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他这一笑,人群静了一瞬,而后终于有人低声呜咽。
那是萧逸啊。
是那个举世无双,温润如玉的萧丞相。
他本该是清朗如仙的,他本该是被所有人敬仰崇敬的,他本该……是希望所有人都好的。
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师兄他……”
“大概是失望了。”顾雁生语气淡淡:“当年我曾问他,有什么愿望。他说有两个。”
“愿这天下安澜,晏海河清,百姓丰衣足食,再无战事,每家每户,也不必把儿子,丈夫送去战场。”
“然后等一切结束了,我就回来,和师父说说我见过的人,经历的事。总之做什么都好。”
顾雁生轻声复述,而后笑了下:“不过现在看来,他这两个愿望都是完不成了的。”
的确是完成不了了。
顾雁生看着那刀子一刀刀地划在萧逸身上,每一刀下去,血就流出来,染透他身上穿的囚服。
他仍在笑,眼里的光却在慢慢熄灭,到最后,只有血还在淌,呼吸声却怎么也听不到了。
皇帝大概也是难过的,很快就离开了。
他一走,人群也就渐渐散了,到后来,只有几个老人家颤颤巍巍地跪着,声泪俱下。
顾雁生看了一会儿,然后就走了。
火焰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蔓延的,一瞬间就将还未凉透的尸体淹没。恍惚间隐约见得,容貌俊美如初的那人回眸轻笑,而后消散在大好春光里。
最后的最后,什么也没留下。
顾雁生抚着腕间的佛珠,眉眼含笑。
小一,师父带你回家。
她说。
席延没随着她回去,因为在萧逸死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完成了所有学业,成功出师。
顾雁生拿了一个盒子给他——就是当初萧逸给她的那个。
“如果哪天你后悔了,就告诉我。”
席延应了,看着她逐渐远去,身形模糊在夕阳里。
有些怅然。
师父,再见。
……
十年后,妖相祸国,朝纲一度混乱不堪,此时正逢北狄南下,所过之处,虽无生灵涂炭,到底荒凉一片。
其他诸国亦是混乱不堪,诸子夺嫡,权利交叠。整个天下骤然大乱。
——真真是应了当年萧逸的诅咒。
席延听着手下人的汇报,慢慢点燃手里的熏香。
“师兄当年,最是不喜这样的场景。”
乱世之中,人性渐失。一眼望去,宛若地狱。
席延嗅着熏香,眉眼逐渐温柔。
这香是顾雁生最喜欢的那一种,她的衣裳和她整个人,都是这样一种味道。
“走吧,去看看她。”
这个她,是陈休宁。
三年前,席延把她从宫里带出来,锁在地牢里。
这位曾经一度位临权利顶峰的贵妃娘娘,这么些年来,只不过是个阶下囚而已。
——就像当年那位玉面丞相萧逸一样。
陈休宁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在她不远处站着,唇角微勾,风度翩翩。
她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是沉默。
没什么好说的。
她后悔了。
“师兄当年给你的预言,是孤独一生。”席延突然开口,幽暗的烛火映在他脸上,莫名森寒:“后来我改了。”
因他觉得,一个人这一生里,什么值得纪念的东西都没有,那太可悲了。
“知道我改的什么吗?”
陈休宁拼命摇头,她不想听,因为她猜到了。
“我改的是啊——愿你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萧逸看着她,眉梢微扬,尽是讽刺:“小九待你不好吗?”
陈休宁捂着脸,遮住所有的表情。
“知道我问他为什么背叛我的时候,他怎么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