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风吹过，陈川站在大树前方，他嘴里依旧叼着烟卷，青烟飘散。大树又成长了许多，自从那个男人回到这里，落叶归根。
陈流的先行修复了些许长生树的机能，它的根极速生长，突破地面依旧向上，直到将这片区域围绕成一个空间，约近百尺。
区域更像公墓，环绕大树而建立的墓碑有七座。
陈川手揣着口袋一座一座墓碑地走过，在上面点燃一支香烟，也不管主人生前喜不喜欢。
月莺之墓。
蹲下身体划下火机滚轮的时候，香烟点燃的云雾升起，那里面朦胧着记忆。
星旅号上有一片人工花园，中间至顶的藤蔓分支巨大，坐在最高的分支上，隔窗就正对着浩瀚的宇宙。女人也如同很久之前的阿谦，时常捂着嘴咳嗽，眼袋加深，眼圈不消。血液枯竭是突如其来的，数十天的病态。
“没想到我竟然活了这么久。”月莺看着窗外的星河，在踏上这艘飞船之前，她何曾想过这样的画面。
“是不是比你认识我之前的生活好多了？”陈川笑笑。
月莺也笑了，说了声谢谢。
“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有美女愿意一路跟着我跨过数百年，我倍有面子啊！”
“姐姐拒绝了你的血，选择陪在爷爷身边。而我选择了你的血，想着至少等你把你想做的事情做完…”
“已经做完了啊…”陈川接着说，“我曾经独自生活，为了未来我不惜和弟弟闹僵。去了十夜星，我本没有希望和人相遇，直到他们自己找上门来，但结成的队伍却又在短短几年之后失散。我是永生的存在，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同我一样，他们会生老病死，离我而去。”
“我想要的，其实就只是陪伴，是有人和我同行在这漫长的道路上。所以要说谢谢，就应该是我。”陈川也看着窗外，缓缓地说完。永生是孤独的，所以他不会给拒绝他的人注血。
“给我讲讲吧，我还不知道你以前的事呢…”
老船长开始讲述，就好像此时的月莺是彼时采石场中的女孩小安，女孩靠在船长的肩头，船长低声地讲述，等到故事结尾，女孩就睡着了。
………
迎落雪之墓。
她也像阿谦那样，选择了成为罪的执罚人。那一战，她用尽了自己几乎的力量，只剩下最后一些支撑着她倒在船长的怀里，说完最后几句话。
“看起来，你想要的终于还是找回来了。僵尸先生…”她的伤其实比较严重，说话都很艰难。
“是啊…多亏你们了。”陈川拉起一个微笑，注视着她。
“在这个小队里，我也算是最了解你的人了吧？”
她说的没错，但其实陈川自己都没注意到这回事，她曾经用巫术看过他的所有过去，那当中有些事是连陈流也不知道的。他竟然才意识到。
“多久以前了？被哥哥带回来的客人，救下我的英雄，带我在身边旅行的船长…如今我要走了，想和你说…”迎落雪沉默着注视陈川的眼睛，依旧轻轻微笑。
“谢啦，船长。”
她见过这个男人的过去，她也知道那个女孩。男人三心二意没对任何人动真情，因为那个女孩留给他一道抹不去的伤痕，尽管女孩并不在意，但当她挡在他身前死去的时候，那道痕迹就悄悄刻下了。他有能力保护所有他爱的人，但唯独在这之前，他看着女孩死去却无能为力。他觉得自己欠她什么，所以一直有些内疚和遗憾吧。
而至于自己的这份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幼时当那些人要抢夺自己的自由时，突然从天而降的他吗？还是为了死去哥哥的约定，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他吗？还是当她成人，发现没有人能够代替他的时候呢？
只不过最终，她还是决定把这份爱留在心里。就像一直以来她都强逼着自己没有说出口。像送他火机的时候，像她说想要去他的星球看看，他却开玩笑说风角不会同意她远嫁的时候，她都偏离了话题并直截了当地回绝，然后和自己说能陪在他身边就好。
直到她不得不从他的身边离开。
………
苏盈之墓。
她离开的时候是很简单的，说起来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对什么都轻描淡写，包括死亡。
她们相识在洛哥亚星千年墨帝国的一个地牢里，她唯一的兴趣应该就是那和自己一样的习惯，抽烟。她离开到如今也有几百年了，但他还是能看见她翘着腿在操作台上，手持烟斗的慵懒模样。
她在船上的原因，其实有改变过。一开始只是自己在洛哥亚星等到了陈川，完成和宇宙骷髅的合作之后她本来就要离开，她自己有飞船。只是因为好友迎落雪也在这里，于是她把飞船就那样扔在了那颗星球上，反正本来也就是随手买的一架小型机器，仅仅只是能够容纳一个人驾驶和休息。
迎落雪走了以后，她依旧留在船上的原因，估计就是如她所说的，对陈川产生了兴趣。这种感觉在过去，只存在于她的幼时，毕竟孩子总是对世界最好奇的人群。
“没想到你会因为素不相识的骷髅们而放弃自己的生命，仅仅是因为一个得不到验证的目标。”她曾经这样说过，那时候船上就只剩下她和陈川两个人了。
“已经得到验证了，陈流的离去让长生树暂缓枯萎不正说明了这个吗？”陈川说。
“我的意思是他们真的会只是利用长生来应对罪吗？又或者接受长生树力量的人又真的会将它用于正途吗？”
“那…好像已经不是我的事情了。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有限，而万事皆有其规律，我管不了所有，也不想管。本来我就只是一个旅客，闲得慌了才管管闲事。而现在，我也该走了。”
告别的时候，苏盈就靠在大厅的门边，回首望了望沙发上的陈川。
“那就再见咯。船长。”苏盈笑了，陈川还是头一次看她这样笑。如同少女那样轻笑，就好像青春路上和你分别时要把最好的笑容留给你的女孩，和以往慵懒的模样实在有差，但好像又没有差别。
………
阿谦之墓。
小队里最早离开的伙伴，他们已经相识了很久，最后都还没说再见。
从队伍失散，到重新相逢。两人还一起送别了当初的另一个伙伴，阿素。血液枯竭是必然，想起来也没有遗憾。几百年的岁月，足够了。
………
陈流之墓。
弟弟的离开没说什么，只是留下一封信。信里只说他先走一步了。他的墓碑紧贴着无名，陈川在两座碑前倒酒，陈流一直遗憾没有和男生举杯对酌。
他说过为自己而活，又救下哥哥，因为在心底，那个哥哥还是他最爱的至亲。而在飞船上一起旅行的时间，像补齐了他未有的童年，他的一生已经圆满。
………
终于，陈川走到了最后也是最早的碑前。他站立在那里沉默不语，直到烟已熄灭，他摸出口袋里的徽章。
“倾律呀，被你救下的这条命，现在终于做了一件有意义的大事。”
他手贴徽章，将手按在了树干上。全身的血液通过它流向长生树，陈川倒地的时候，已然干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