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触电般,蒂梵将爪中捧着的那颗心脏容器抛了开来。
在经历了提兰尼冦的突变,以及方才毫无征兆的昏迷后,“桑纳”这个名字已经仿佛梦魇一般,如影随形,反复出现在记忆与现实间的缝隙中,一次次造成惊骇与冲击。
不对!不对!该死!
蒂梵脑袋中充斥的惊愕与迷惘一扫而空,他迅速扑向前,想尽力延伸着爪子的覆盖范围。
但还是太晚了。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这颗千疮百孔的心脏就已经在尸堆上折射了几次,沿着无数断肢与残甲堆砌成的斜坡,一往无前地向深不可测的黑暗中坠去。
蒂梵扑了个空,趴在岌岌可危的边缘,呆望着深邃的矿坑深处。
笨蛋!笨蛋!
他有些羞恼,握紧爪子,猛地一锤身旁的“地面”——一只诈齿鼠人裸露在外的肚皮,瞬间发出一声入肉的紧实响声。
就算里头的那个碎片不知为什么自燃了,也不应该这样鲁莽地就把它扔掉啊!
太冲动,太冲动了!
但为什么……那玩意的心脏上,会用自己最熟悉的字体,刻着桑纳的名字?
难道说,那个米凯尼玩意说的确实没错……他就是米凯尼·桑纳?
还是说,他从头到尾都隐瞒了自己,连里头这具身体,也是窃取的?而窃取的对象,是真正的桑纳?
那记忆里抵御次元燃烧弹,掩护自己逃出钟楼,直面鼠潮的那个灵嗅·桑纳,又到底是谁?
一连串疑问瞬间在蒂梵的脑海里炸裂开来,让他本就模糊的思绪又变得复杂了起来。
头疼!头疼!
怎么会摊上这样的事情?
他缓缓爬起身来,深吸一口气,调用着所有的感官,开始整理思绪。
自己在长距离跋涉、逃亡后,又经历了一番鏖战,状态实在不能再差。
由于从先前的神秘【强化状态】中恢复,连标志性的白毛都几乎褪完了,仅在光秃秃的皮肤上留存着几撮短短的绒毛。
血污混杂着提兰尼冦体内的绿血,几乎浸透了他每一寸肌肤,就像是刚从尸堆中爬出一样……不过确实没差。
右腿的义肢由于先前长距离的奔跑和攀爬,再加上受到几次爆炸的波及,现在已经战损严重,为次元萃取液预留的装载舱裸露在外,同时好几处钢板向外翘起,距离彻底报废已经不远。
雪上加霜的是,由于先前强行激活矮人符文权杖,释放脉冲,右爪连同着半截小臂呈现了大面积的烧伤,枯黑萎缩,伴随着每一下动作都微微颤抖着,将清晰的痛楚反馈给大脑。
最要命的,莫过于自己的涌流池再度干涸了。
干涸得彻底,之前为逃亡积蓄的,连带着嗑次元萃取液补充的,都没了。
对一个施法者,尤其是一个已经疲惫不堪、手无寸铁的鼠人来说,这基本上宣判了他“死刑”。
说得直白些,现在就算一只奴隶鼠,拿着最粗劣的武器估计都能轻松将他干翻在地。
更何况……在形势一次次逆转后,自己不进反退,在现在这个位置……要出去恐怕没这么简单了。
蒂梵抬起头,向上方看去。
周遭都是崩塌产生的崎岖断层,层层叠叠着通向最高处光线倾洒的地方。由于构造十分不稳定,四周仍在发出岩石崩解的嘎吱响声。
这是警告,亦是最后通牒。
再不出去,就真的没门了。
嘶……只能爬上去了!蒂梵在审视完四周环境后,拿定了唯一一个主意。
至少角鼠还剩下最后一条路径给我,不算太差!太差!
蒂梵用爪子抹了抹脸上凝结的血垢,竭力想让自己舒适些。他一瘸一拐地,爪足并用,向尸堆缓冲带的最高处爬去。
周围安静得出奇,甚至有点诡异。
的确,作为本身神经就敏感的鼠人,很难在这种情况下保持专注。之前还有一个半机械鼠人要对付,现在只剩下了自己。
准确地说,身边都是自己的“同胞”,只不过都只是一颗颗停止跳动的心脏罢了。
在爬行的过程中,蒂梵好几次透过断肢与残骸的间隙看到了面目狰狞的鼠脸——他们还维持着生前最后的姿态,有的是为了逃出去奋力搏杀,有的则是为了主子的命令执行机械的杀戮。
甚至还有一些,应该并非死于战斗,而是被死亡的鼠辈压在身下,彻底被压死,或者说,闷死在了尸堆中。
真是……令人窒息的死法。
蒂梵喘着粗气,攥着上方突出的一块肩甲,把身子向上牵引了一段距离。
他正对上了一个白皮奴隶鼠的面孔,他只剩下不规则的半截身子,上头依旧挂着不合身的矮人胸甲,脸上镌刻着死之前的无限惊恐。
对不住了……嘶……伙计……
虽然鼠人本能的情感反馈告诉他,这家伙在生理上已经彻底死亡,甚至在没完全腐败干净之前,可以作为食物储备,但蒂梵却总觉得别扭而抗拒。
他一脚踩在它的脑袋上,借力往上蹿了一小段距离。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比较恰当——内疚?惶恐?怜悯?
或许都不太正确。
蒂梵必须承认,自己在某些方面,完完全全就不像个鼠人。
他虽然他不承认“责任”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这毕竟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作为一名领导者存在。
这意味着,他胜负心很强。
这一切,就像一场盛大而真实的游戏,自己绞尽脑汁,动用了有限范围内的所有手段想寻求一场完美的胜利。但到头来,不过是一场不仅不完美、而且输得很彻底的败局罢了。
关键的是,在败局定后,命运还把一切生硬地展示在自己的面前。
此刻,他已经来到了尸堆缓冲带的顶部,紧紧依靠着旁边的石壁。
在这个位置,洞口又一次出现在了面前。但由于全方位的崩塌,通向那里的一整段距离,处处四散分布着塌落的巨石。
接下来……又是一段难走的距离。
该死!不知道自己这状态还能撑多久!
蒂梵突然想到了迪沃特,那个为数不多留下来陪他战斗的家伙。不过此刻,上头完全没有人影。
那个愚蠢的人类玩意……应该早就跑出去了吧。
蒂梵眼神一凝,伸爪攥着岩壁上的一处凸起,右脚悬空,离开了下方的尸堆。
就在这时,他的左脚踝处,突然一紧。
蒂梵失去重心,从上方坠了下来,又一次摔进了尸堆里。
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没有防备。他的后脑勺磕在几根肋骨上,眼前猛然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在尸堆中,探出一只枯瘦的鼠爪,紧紧攥住了蒂梵的脚踝。
紧接着,一个泛白的佝偻身影,于残骸中缓缓浮现。
是个鼠人,准确地说,是白皮奴隶鼠。
一双被白翳般膜状物包覆的狭长眼睛闪现在蒂梵面前,那是一张他熟悉的面孔。他想惊叫出声,但已没有多余的力气。
“嘿……嘿,蒂……蒂梵大人,”一只攥着短匕的鼠爪出现在他的眼前,向最柔软的腹部狠狠扎去,“那……那个人类玩意,嘶,就不该把从我手里……夺走的武器,还给我……”
“布莱德……布莱德……”尖锐的刃锋瞬间没入了蒂梵的胸膛,他痛苦地呻吟了起来。
“对了,大人,”盲眼奴隶鼠布莱德继续加重着力道,“我根本就没有瞎。另外……我一直是白皮群落的首领,嘶,您在下头杀掉的那个家伙,是我的子嗣……”
“嘿嘿,我真的……真的很想尝一回……当氏族鼠的滋味呢……”
伴随着布莱德的尖锐嘶叫,一切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在痛楚的极点,蒂梵的眼前仿佛浮现了一个巨大的鼠首,包裹在炽烈的次元烈焰中,头上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六根犄角。
角鼠……角鼠……
祂的表情正微微地变化着,最后挤出了一个——
猖狂的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