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东狮之下
屈突通说:“养马既是一项技术活,也是一项季节活,任重道远,责任重大。年景好的时候,芳草鲜美,马崽的出生率和成活率就高;年景不好的时候,水草干枯,产马量自然下降。按朝廷规定,产马量高就赏,产马量低就罚,这些弼马温们,趁着年收成好,收藏些马匹,预备在灾年时顶数,维持产量平衡,这是人之常情,我觉得不足因为这个就以谋反罪论处。”
一番话侃侃而谈。
良久,杨坚息却了雷霆之怒,赦免了这一千多名官吏。
事情过后,屈突通升为左武卫将军。
仁寿四年(604年)七月十三日,杨坚死翘翘了,趁着还没发丧,杨广以杨坚的名义把驻守外地的几个兄弟相继召回京师,选择良辰吉日将他们一一收拾。
驻扎在并州的汉王杨谅平日最得杨坚的恩宠,反心最重,杨广思前想后,把征召杨谅入朝的重任交给了屈突通。
杨坚生前曾经和杨谅暗中约定:若玺书召汝,于敕字之傍另加一点,又与玉麟符合者,当就征。
这个约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所以,屈突通在并州差点把小命搭上了。
到了晋阳,传上玺书,杨谅看得眼珠子都掉下来了,就是找不到“敕”字傍边人为多出的那一点,反复较对签印,发现跟玉麟符都不怎么合。
杨谅把玺书一摔,劈头盖脑地查问跟前这个送信的人。
屈突通心理素质超强,脸不红心不跳,答对如流,无懈可击——甚至,有些问题他都能抢答了。
倒是杨谅问得自己题穷词屈,无可再问,只好挥挥手,让他回了。
入虎穴而得以全身退,牛啊,不由人不服屈突通这份胆识。
大业九年(公元613年),杨玄感在黎阳起兵,当时身在辽东的屈突通率领轻骑连夜赶路,最先赶到了洛阳,与卫文升、宇文述几支部队联合,迅速地把杨玄感受的十几万人马绞杀了。
作风雷厉风行令人咋舌。
大业十年(公元614年)五月,延安人刘迦论占据雕阴起兵反隋,请算命先生起了一个非常神气的称号——皇王,建元大世,手下有十几万人马,与稽胡刘鹞子的反隋武装遥相呼应,动静闹得很大。
杨广任命屈突通为关内讨捕大使,前去延安讨捕刘迦论。
屈突通到了延安后,大门不出,二门不入,一天到晚关了房门窗户不知在里面干什么。
这……屈突大人这次来好象没带有内眷吧?
没有带,莫非……?
别胡思乱想,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女人!
你是说……?他喜欢男人?
一连很多天没见过大帅的面,士兵们不禁遐想万千,同时也有些惶惶然。
终于,有一天,屈突大人的房门开了,他本人从里面走出来,因为很久没有接受太阳紫外线的辐射了,脸色苍白,很怕光的样子,先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开口了……
大家以为他经过长时间的闭门造车研究出什么对敌方案了,等待着他布置征讨方略。
谁知,屈突大人竟然说:“咱们来了延安这么多天了,一个贼人也找不到,想必是已经吓散了,收兵!”
我倒!大家狂晕。
消息传到皇王刘迦论的耳中,不由哈哈大笑:“屈突通这个脓包,敢来招惹本王,这次教他来得去不得,小的们,备马,给我追!”领着部队循迹追来。
屈突通走走停停,似乎在有意无意地等候追兵,若即即离。等追兵已迫近在六、七十里之内了,他还是若无其事地吩咐部下安营扎寨,睡觉。
半夜,屈突通像一头刚刚睡醒的狮子,发动大军,奋起反扑,竟然一下就把毫无防备的刘迦论部队击溃了。
真不可思议!
现在,为了堵截李渊渡黄河,屈突通就虎视眈眈地雄据在河东,今年,他已经六十一岁了。
六十一岁的屈突通率领三万强悍的骁果兵团进驻河东后,据守蒲坂,苦心经营,构建了一套点线结合的防守体系:西依黄河天堑,东凭雄山绝岭,南托潼关双城,北防太原李渊。整体布防无懈可击。河西则以囤粮重地永丰大粮仓为根本,向韩城、合阳、冯翊三城辐射,纵深四十多里。
面对这样一个大障碍,如果要完全清除了才渡河的话,时间上是个未知数,而且,能不能清除得了,还是个大问题。
汾阳名士薛大鼎来向李渊兜售他的点子:“屈突通带领骁果军团坐镇的蒲坂城是防守网络中的网结点,咱们先不碰它,转从网眼着手,比如说由地方官员和鹰扬府兵坐镇的河西三城是防线的薄弱环节,咱们绕开蒲坂,从龙门渡过黄河,只要取下永丰仓,再向各地传檄,关中就可以唾手可得了。”
点子是不错,可是,如果完全置河东不顾,屈突通始终是个心头上的大患。
这头河东狮随时可能沿黄河东岸北上进行追击,也可以由蒲坂城西的蒲津桥直接进入河西堵截。
李渊沉吟不语。
河东县户曹任瑰似乎看穿了李渊的心事,建议说:“要提防蒲坂的守军,咱们可以兵分两路,由大部主力进行围攻蒲坂,另外小部分抢先渡河。”
顿了顿,任瑰故作高深地说:“实不相瞒,在河西,我地头熟,人脉广,许多河西豪杰跟我都有交情,渡河后,我可以去联络他们跟咱一块干,到时,逼韩城,取合阳,再跟冯翊郡太守萧造叫板,萧造是个奶油小生,估计顶不住,跟着咱们鼓而西行,攻占永丰仓,虽未得长安,关中固已定矣。”
“耶!耶耶!”李渊听了大喜,和任瑰掌心对掌心互相击打,“加油啊!努力啊!”
计策议好后,李渊封任瑰为银青光禄大夫,让他按计划火速去经办相关事宜。
八月十八日,李渊进驻汾阴扎下营寨。
八月二十一日,进驻壶口,设置水军。
那边任瑰的工作进展也很顺利,到了河西后,一把扎入策反工作中,收冯翊、下韩城,召集了不少地方反动政府武装,连在关中坐第一把交椅的冯翊大豪杰孙华也被他说动了。看来,任瑰是真有两把刷子。
八月二十四日,孙华在任瑰的带领下,亲率几十个心腹,从合阳东渡黄河,前来拜会李渊。
孙华手下兵不足万,但人强马壮,个个剽悍,以一当十,故而横行关中无敌手。
李渊真是喜出望外,热热闹闹地摆了一个欢迎大会,封孙华为左光禄大夫,武乡县公,领冯翊太守。
欢迎大会结束后,李渊授意孙华先回河西,在河对岸兴建营垒,做好接应工作。然后从唐军中拨出六千人马,作为西进的先头部队,由左统军王长谐、右统军刘弘基及左领军长史陈演寿、金紫光禄大夫史大奈率领,在龙门山西渡黄河,到了河西后,扎下营垒,等待和接应从蒲坂撤围的主力部队。
这个金紫光禄大夫史大奈,在演义史中,被写成是北平王罗艺手下的旗牌官,曾和秦琼比擂台,是贾家楼四十六友之一,最搞笑的是,他有一个形貌奇丑的女儿,后来就嫁给了罗艺的孙子罗通。
实际上,史大奈是个突厥人,随处罗可汗入隋朝,为隋将。李渊起兵太原后,史大奈率部归顺。
临行前,李渊跟王长谐几个将领开了个紧急小会,明确指出:“屈突通手下全是精兵强将,现在和我们的直线距离不过四五十里,却没有收到他的任何动静,这种情形很不合情理,可是,屈突通这个老妖怪,一向奉公守法,办事兢兢业业,你们一旦到达了河西,他担心关中有失,一定坐不住,等他渡河去追赶你们了,我便会率主力去端掉他的老巢蒲坂;假如他有胆不出,固守蒲坂,你们就拆毁蒲津桥,断了他入关的归路,这样,前扼其喉,后拊其背,河东指日可平。”
安排停当后,众人依计分头行动,唐军主力南入蒲坂,先头部队西渡黄河。
屈突通一生用谨慎,面对现在这盘棋,一直不敢轻易落子,这回,得悉李渊渡河的消息后,大惊失色,急命虎牙郎将桑显和带领骁果将士数千人去追刚刚过河上岸的王长谐,往他背后猛捅刀子。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琴瑟半江吟,可怜九月初七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九月初七夜,过河后的王长谐在晚秋的诗情画意中扎下了营寨。
冷不防,桑显和率领了数千精骑,趁着月色,从蒲津桥偷过黄河,鬼鬼祟祟的摸近了……“哗!”的一下惊呼,发起了突然袭击,大刀长枪猛砍猛捅,王长谐一下子就懵了。
幸好李渊有先见之明,早早安排了孙华在河西做好了接应工作。
李华闻知有变,匆匆上马驰援。
孙华手下这帮人,月黑杀人,风高放火的勾当玩起来比桑显和熟练多了,三下两下,就把桑显和打得哭爹叫娘夹着尾巴走了。
走的时候,桑显和为了摆脱追兵,竟然过河拆桥,把蒲津桥砍断了。从此,屈突通想要再援助西岸就只能绕走潼关了。
任瑰在河西一线的工作干得有声有色,在三个城池间见缝插针地散发传单,明目张胆地在各个广场、会堂免费巡回演讲,四处奔走呼号,蛊惑和煽动得关中各个帮派、堂会、响马、游击队等等形形色色的势力都集结在一起,甚至,韩城的官员都受不了了,宣布跟李渊一起铲暴君,立代王。
把桑显和撵走后,九月初八,王长锴、孙华和任瑰合兵一处,向冯翊郡太守萧造施压,事情顺利得仿佛是任瑰之前设好的电脑程序,萧造举手投降,永丰仓跟着易帜,屈突通煞费苦心构建的整个河西防线全线崩溃!
屈突老爷子对桑显和的败走和烧桥余怒未息,又收到线报说萧造投降,大为震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亲手构筑的河西防御体系竟是如此不堪一击,那可是自己用陇西数马的精神周密布防的啊,想不到,敌人兵锋轻轻一触,立马瓦崩土解!
莫非李渊的主力已要西进了?
我要不要亲到河西力挽狂澜?
但如果李渊主力尚在东岸,蒲坂危就危急了!
李渊的主力到底在哪儿?
河西已失,如果不马上收回,那么关中门户大开,长安无险可守,大隋岌岌可危了,独存蒲坂孤城又有什么意义?
但如果置蒲坂不顾,贸然出击,就算收回了河西,丢失河东,再也无险可恃了……
屈突通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中。
他在军事上,多谋善断,英勇善战,的确是一名优秀的军事家;可是对于对政治,他只知道忠心事主,在他的眼里,李渊是反贼,应该是天下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关中的民众竟然会翘首以盼热烈欢迎反贼入关,更想不到这伙贼人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重阳这个夜晚对于屈突通来说是漫长的。
就在他还没决定好下一步棋怎么走的时候,李渊耀武扬威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九月初十,李渊率主力将蒲坂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渊,是你逼我出招的!”屈突通结束了他长长的沉思,亲自披挂到城头察看义军的虚实。
义士们还沉浸在一举拿下霍邑自信和激情中,一个个跃跃欲试着要重演肉搏登城的好戏。
李渊一声令下后,第一梯队奋勇冲上。
可是宋老生比屈突通差了不止一个级别,这一支梯队很快就吃到了苦头。
屈突通先命弓弩手射稳对方的阵脚,截止敌人后续部队的增援,然后不慌不忙,有节有制地放下滚木、擂石,不久又下了倾盆大雨,攀爬更加困难,李渊见进攻不利,赶紧鸣金收兵。
在回中军帐的路上,有人说:“现在咱们在河西的发展形势这么乐观,不如趁早过河和他们会合,提前取长安,蒲坂这块骨头食之无肉,弃之无味,有必一定要拿下吗?”
首席幕僚裴寂斥呵道:“胡说!屈突通拥大众,凭坚城,如果我们不解决河东,后患无穷,你想想,万一长安没攻下来,河东又跟在后面捣乱,我们腹背受敌,那不成了人家的夹心饼干了?当今之计只有努力攻克河东,屈突通是长安集团倚若长城的人物,攻克了河东,长安必破!”
裴寂话音刚落,李世民针锋相对地说:“不对。兵贵神速,现在我们挟有连战连捷的余威,又恃有四方新附的部众,士气正盛,如果鼓行而西,长安之人望风震骇,有智来不及谋,有勇不及断,要拿下它就跟撼枯木取落叶一样容易。如果淹留在坚城之下,时间一久,不但兵疲师老,而且让长安有了充分的反应时间,他们可以从容地加强防御工作,我们的大好战机就贻误殆尽了啊。还有,关中豪杰蜂起,如不尽快招归麾下,变数难以预测。屈突通现在只有自保之力,威胁系数极小,不足为虑。”
众人一边走,一边争论着。
等回到大帐,李渊已经心中有数了。
李渊说:“刚才听大家各抒己见,都有一定的道理,尤其是世民,讲得很好,我们夺取长安就剩下最后一步了,要加紧行动,免得夜长梦多,煮熟的鸭子给飞了。”说到这儿,看了看面有得色的李世民,继续说:“不过,我得补充一点,那就是不要轻视屈突通的存在,我的意见是,今日咱们的强大兵力已经给他看到了,那么,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夜里,大军主力偷偷撤离战场,到河西会合任瑰他们,直取长安。留下来的小部队,分散驻扎,鸣锣击鼓,遍插旗帜,不要让他们看出我们人少了,然后摆出一副要长期围困蒲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