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书生一言
现在，在下博（今河北深州市东南下博镇）挡住刘黑闼去路的是人称“小李世民”的淮阳王李道玄。
李道玄，李渊的堂兄李贽之子，武德元年封淮阳王，授右千牛。
十五岁时跟随李世民在介休城攻打宋金刚，第一个杀上城头，先拔头筹。
十六岁跟随李世民讨伐王世充，转战河南，围困洛阳，频战皆捷。
李世民与窦建德对峙虎牢关时，曾派出轻骑诱敌，命李道玄埋伏在路旁伏击敌军。李道玄果不负所望，等敌军至，一举破之。
十七岁跟从李世民参加汜水大战，两人一起率领玄甲军麾戈陷阵，从敌人队前迎头杀入，从队尾杀出，贯通到底，再杀回来，反复冲击，直杀得敌人阵形大乱，斗志全丧。这时李道玄身上箭如蝟毛，而猛气益厉，射人无不应弦而倒。
凡此种种，李道玄受李世民影响很深，作战风格极其相似，大家都亲切地称他为“小李世民”。
十月十七日，被任命为河北道行军总管的淮阳王李道玄在下博与刘黑闼不期而遇。
陌路相逢勇者胜。
年仅十九岁的“小李世民”果然凶悍，远远看见了刘黑闼大军，不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热血翻涌，决意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全力一战而胜，于是吩咐副将史万宝率大军紧随已后，自己亲率骑兵一马当先杀入敌阵。
史万宝原本是长安豪侠，与李神通一起在户县起兵，属于李神通派系中人，任民部尚书，封原国公，平生干过最露脸的事就是派盛彦师击毙了义军盟主李密。
李渊有个习惯，就是每派自己的宗室子弟带兵打仗时，都喜欢安排一名副将，比如李元吉和窦诞；李瑗和王君廓；李孝恭和李靖；李神通和李世积；李世民早期有窦轨等等。
然而这次，李道玄和史万宝的组合，兼容性极差。
史书上说，李道玄“与副将史万宝不协”。
就在这种情况下，李渊居然乱点鸳鸯谱，硬把他们凑合在一起，而李道玄居然对史万宝这么信任，只吩咐了一句，就一头就扎入了敌阵。
于是，悲剧就此酿成。
史万宝并没有随后跟进，而是用了一种带有揶揄的语气对众将说：“我接到皇上的手谕，说淮阳王小朋友虽名为主帅，但作战之事全由我负责，而今他贸然出击，我们如果跟着他一起干一定会玩完，不如让他作为诱饵来吸引敌军的攻击。淮阳王败退后，敌军肯定会争着追赶，我们保持阵形等待敌人的到来，一定能取得胜利。”
结果，三万唐军眼睁睁地看着李道玄的骑兵团淹没在潮水一样涌上的汉东军中。
等到刘黑闼把李道玄的三千骑兵连人带马吞下肚子，抹了抹嘴角的残血，狰狞着扑过来时，唐军已心胆俱寒，斗志全失，胡乱抵挡一阵，便丢盔卸甲，作鸟兽散。
史万宝声嘶力竭，无奈大军已土崩瓦解，只好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下博之战以唐军的惨败收场。
李道玄败亡，河北震骇，河山变色，各州县纷纷改旗易帜拜倒在刘黑闼的脚下。
十月末，唐洺州总管、庐江王李瑷在一片风声鹤唳中弃城逃走。
十月二十七日，刘黑闼驾返都城洺州，夏国的故有疆土宣告全部恢复。
从三月底仓皇离开到十月底的王者归来，前后时间只隔几个月，刘黑闼，壮哉！
十一月初，唐沧州刺史程大买心理承受力崩溃，狂叫一声，像疯狗一样弃城狂奔。
与此同时，驻兵河南的李元吉闻风生畏，停止了进兵的脚步，隔着黄河，巡逡不前。
远在长安的李世民听到李道玄阵亡的消息后，涕泪沾襟，深深地自责道：“自从起兵以来，道玄经常是跟随我征战。他每每见到我深入敌阵，都能最终获胜，于是就羡慕我，情不自禁地要效仿我，以至于出现了今天的这个结局，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他这样爱上我的……”
十一月初七，李渊下诏让李建成率军征讨刘黑闼，陕东道大行台、山东道行军元帅和河南、河北诸州都受李建成管辖，李建成全权负责征讨刘黑闼的一切事务。
天空，凝云万里。
大地，遍野萧瑟。
新一轮的大战一触即发。
最先兴奋起来的是双方统帅的小弟弟，豪情起，血脉贲张。
十一月二十二日，李元吉和刘十善在河北魏州（今河北大名县）恶斗一场，李元吉胜出。
刘十善败退洺州，向哥哥告急。
刘黑闼大怒，二十六日，率部南下，猛攻魏州，没能攻下，为了避免两面受敌，转攻元城（今大名县东），不日而克，扳回一场。
拿下了元城后，相州（今河南安阳市）以北的州县看见势头不对，纷纷归附刘黑闼，只剩下魏州一座孤城了。
刘黑闼再回师魏州，将之团团围困，日夜猛攻，大有不拿下魏州不罢休之势。
面对汉东数万大军，魏州孤零零的一座小城，还能不能守得住呢？
魏州刺史姓田，名留安，早年在王世充麾下任征南将军，差不多是和秦叔宝，程咬金和李君羡等人同一时间投唐的。
田留安不但作战勇猛，最重要的是，他有一颗待人至诚至真的心。
刘黑闼二次革命，河北大地风云变色，当地豪强纷纷闻风而起，痛下杀手，把地方长官干掉，起兵响应。
一时间，各州各府上下人人猜疑、人心离散，到处弥漫着一种恐怖的气息。
官吏之间见面了，表面上还客气地问“吃了没？”或者“今天的天气哈哈哈”，可谁也拿不准对方明天会不会架一把钢刀在自己的脖子索脑袋去换取另一种政治资本。
所以，李瑷、程大买这些大唐官员一个个心惊胆战不已，战战兢兢的过了几天半个月后，终于心理崩溃，狂嚎一声，争相弃城逃亡。
就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气候之下，田留安一如既往，赤诚待人。
不管是官吏同事还是平头百姓，不论亲疏远近的，不分男女贵贱，只要有事来找他，可以直接进入他的卧室相见。
田留安大人说了：“我们做官的为国家做事，就应该上下同心同德，如果谁坚持要拿我项上那个两斤半的东西去归附逆贼，尽管来拿好了。”
瞧瞧，说得多英雄气概，忠臣啊！
大伙都感动得眼眶都湿润了，甭说了，这样的父母官，就算是半夜三更，只要是他发出号召让咱去杀敌，咱从床上都起来跟他去！
魏州的官吏和百姓都说：“田留安大人推心置腹，肝胆相照，既然这么信任咱们，咱好意思辜负他吗？嘿，没的说，今生就跟定他了，脑袋别在裤腰也要跟他干了。”
人与人相交就好比照镜子，你要笑着面对镜子呢，镜子里就会出现笑脸；你哭着面对镜子，镜子里就会出现哭脸。
田留安赤诚待人，大家也是这样赤诚待他。
常常有很多朋友感叹现代的爱情不好找，要泡一个女朋友有多么多么的艰难。
从田留安赢得民心的故事里，我们应该受到启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要赢得真爱情的关键在于：你对这份爱情的态度够不够真挚坦诚。
从另一角度说，我们有理由相信，田留安绝对是一个泡妞高手。
你看，他的寝室，他的床，都是直通大门的，人员来往无滞，有兴趣的，还可以和他一睡床上，抵足长谈，聊聊人生理想什么的。
有一个叫苑竹林的花样美男，是刘黑闼派来的奸细，就在田留安的手下工作，一直伺机想图谋不轨。
田留安知道了苑竹林的真实身份后，也不戳穿他，若无其事，继续留他工作，一起和他在床上谈论人生，还把州府里的库府钥匙交给他保管，委以重任。
最后，痴心换情深。
苑竹林到底被田留安的一片真心彻底感动了，某个冬日的黄昏，吃过饭后，来到田留安的卧室，“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说：“田大人，我有罪，我对不起你，我该死，你杀了我吧，我是人渣，我是蛀虫，我是社会垃圾……”然后，把自己的行动内容一十一五向田留安交待，不仅如此，还把刘黑闼那边的情况，如，什么粮食屯在哪儿啦，近期的作战方案啦，兵力的部署啦，等等，像倒豆子一样全一古脑儿哗啦啦全倒了出来。
伟大啊，像田留安这样，连一个这么英俊的帅小伙的心都能征服了，要征服女孩子，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么？
要说刘黑闼也真背，这次的间谍行动不但失败了，还白白地损失了许多军机情报。
刘黑闼的确是很黑，很暴力，很凶猛，可以吓走李瑗、程大买，可以击杀李道玄，可以镇住李元吉，可就是拿田留安没辙。
从十月二十六日正式攻打魏州开始算起，到十二月中旬，田留安凭一已之力，独守孤城一个多月，不但多次击退了刘黑闼的进攻，还在十七日主动出击，生擒汉东莘州刺史孟柱、俘虏六千汉东骑兵。
这期间，刘黑闼还攻陷了恒州，杀死恒州刺史王公政。
可是面对田留安，刘黑闼只能发“撼山易，撼田留安难”的感慨。
发感慨可不能解决问题，久攻魏州不下，李建成与李元吉顺利会师后，领着主力大部队已经到了魏州的昌乐（今河南南乐县），刘黑闼硬着头皮领兵南下迎战。
此时，已值隆冬，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整个苍穹下，大雪乱飞。
双方在昌乐的旷野上互相用箭弩射住阵脚，列阵相向。
雪是冷的，血是热的。
战场上的每一双手都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兵器，等待着进攻的号角吹响。
旗风猎猎，雪花飘扬，然而，厮杀的号角始终没有吹响。
刘黑闼和李建成都找不出对方战阵的破绽，都不敢轻举妄动。
双方的士兵就像一排排整齐的雪人，站在银装素裹的原野里，从早上到午后。
鼓声响了——每一个人体内的肚里的鼓声响了，于是，在双方统帅的调度下，各自缓缓撤退。
第二天，吃过红薯汤和牛肉干，双方重新列阵，对峙。
依旧做了一个上午的雪人。
午后，同样以肚中的鼓声收兵。
彼此都没有胜算的把握，只好收兵。
天空的大雪依旧纷纷扬扬，仿佛云霄天外的战争已经结束，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纷纷扬扬的雪，就像玉龙掉下的败鳞残甲！
一场战争，无论僵持多久，最后一定会分出胜负，一个输家，一个赢家。
李建成会不会和李世民一样，僵持到后来，才发出雷霆万钧的一击呢？
答案是不会，因为，很快就有人来打破了这个僵局。
而且，是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来打破了。
打破这个僵局的人正是魏征。
魏征，字玄成，河北馆陶人，早丧父母，家境贫寒。
少年魏征度日艰辛，却“好读书，有大志”，为了能充分游学，便穿起道袍，戴起黄冠，挂摇铃、持拂尘学人家撒手悬崖，出家做道士去了。
魏征在长达六年的道士生涯中行遍千里路，熟读万卷书。
直到有一天，隋武阳郡丞元宝藏发现了这个谈吐不凡的年轻人后，慧眼识珠，把他提拔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做书记员，才结束了这个漫长的游学经历。
就因为有过这段不寻常的经历，魏征成名后，身上就附会了很多关于鬼神的传说。
比较着名的是《西游记》里的“梦斩泾河龙”。
渔翁张稍在神算子袁守诚的指点下，在泾河捕鱼，网网皆满。
这可把泾河龙王吓坏了，不得了，长此下去，河中的水族就要给这“都市二人组”弄成断子绝孙了！怎么办？该死的袁守诚！
思前想后，老龙王化身为白衣秀士，找到袁守诚打赌赛，预测来日下雨的情况，说，如果预测不准，你就给我改行去。
按一般人的理解，在神话世界里，龙王就是天上的雨神，刮风下雨得由他说了算。至少，在《封神演义》里是这样的，风雨大作，雷电交加，水淹陈墉关，逼得哪吒割肉还父，剔骨还母……如果是这样，就算你袁守诚是气象局的最高权威，和你赌赛起来，你也是十赌十输。
可《西游记》里不是这样的，按第九回《袁守诚妙算无私曲，老龙王拙计犯天条》里说，下雨是由玉帝统筹安排的，参与人员除了龙王外，还有风伯、雷公、云童、电母等。第四十五回《三清观大圣留名，车迟国猴王显法》里写得更具体，司风的有风婆婆、巽二郎，排云的是推云童子、布雾郎君，掌雷的是六部雷曹邓天君和雷公电母，最后行雨的才是龙王。
下不下雨，龙王作不了主，而且下多下少，什么时候下，什么时候停，龙王也无权控制。
可是为了赌赛的胜利，龙王还是在下雨的时辰和点数上做了点儿手脚，改了时辰，克了点数。
结果被玉帝觉察了，完了，犯了天条，赌赛虽然赢了，性命却要输了。
玉帝下旨将龙王斩首，监斩的人曹官就是魏征！
龙王为了免除一死，便向李世民求情，想通过他的关系，让魏征网开一面。
李世民满口答应了。
毕竟，龙王好歹是个神仙嘛，神仙都向自己求救来了，好大的面子，不能不给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