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理离婚手续之前,程晨回家收拾了东西,程父说,收拾好给他去电话他来拉走,程晨“哇”地一声又哭了,在电话里大声喊道,“爸,对不起,我给你丢脸了!”
电话那头的父亲不说话,静静地等着,不安慰不打扰,等闺女抽咽声停止,他清清嗓子长长叹口气说道:“闺女,你忘了你订婚时爸爸说过什么了吗?是他食言,是他做不到!”
程晨挂断电话,“嚯”地倒进沙发,记忆和着泪水,打她疼痛地心尖越过,哗哗流淌下来。
订婚那天,父亲宴请了十桌直系亲属,最后人满为患,多来了五桌的人。宴席开始,主持人有意安排父亲跟冯焱君进行了简短的对话,父亲说:我全力奔跑,就是为了女儿过得幸福。冯焱君对:爸,请放心递出接力棒,您的愿望就是我的目标。这段一时瑜亮的对话顿时引起经久不息的掌声,不久便传为坊间一段佳话,为待嫁女儿们纷纷效仿,找不到市建设局冯秘书这样的男人,一处终老,誓不嫁人。
回到暂时还是自己的家,程晨该拿的拿,该丢的丢,冯焱君靠在防盗门上,不进来,也不出去,面无表情地看会儿远处看会儿程晨。发现她去厨房拿了刀来时,他慌了,抬腿奔进了卧室,双手抱着相框跑出来,面对着程晨,恳求道,别毁了,这个权利给我,行吗,说着,像孩子一样,将相框藏在了背后。
留着,她也不再是冯程氏,有用吗?
“小时候我妈让我住校,我哭着不住,我说我想她,她责问我,想什么想,我也问过自己,想什么想,可我说不出来,反正,看见她,那种感觉就消失了;你不在的这两天,那种感觉又来了,可从今往后,你又彻底不回来,我该怎么处理那种要疯要癫乱箭穿心的感觉?”
暮色沉沉,搬家公司派来四个人拉钢琴,当四个中年男人正议定起落方案,两人同时弯下腰去时,冯焱君突然掰着一个人的肩膀示意他们不搬了,随手掏出二百元给了他们,说是误工费,搬的时候再联系。
打发走一帮喜上眉梢的工人,冯焱君急匆匆返回来,换了一副表情,垂首低语:宝贝,能再为我弹一曲吗?
他帮她掀开沉重的琴盖,她坐在琴前,翻出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那首《星空》,悲凉的气氛从我五指间升腾,迅速弥漫了整个房间。
琴槌击打着两人的每一寸神经。程晨呼吸困难,眼神越来越模糊,手指越来越僵硬,终于再也弹不下去,她起身走到窗前,对着窗外深邃的黑暗,任泪水又一次滚落下来。
冯焱君怔怔地站了会儿,转身踱过来,站在她身后,温柔地紧紧地抱住她,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程晨,不要哭,你抬头看看,你的前方有颗星星。
程晨仰起头,看见浩瀚无垠的星空里有一颗很亮很亮的星,像一只洋娃娃的眼睛。
第二天,是他们的离婚之日,去年某时,母亲在落叶纷飞的日子里,拿到了丈夫赐给的一纸休书,今年此时,程晨也来到这里,目地一样,心情大概也相同。
狂风怒起,沙石飞溅。程晨穿上了第一次见冯焱君时的薄羽绒服,黑色,不竟料想,他也一样,穿着第一次见她时穿着的黑色上衣。
民政局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年轻人,他们偷语呢喃,耳鬓厮磨,满面春风的样子好不幸福,窗口办事员接过一袋又一袋喜庆的糖果,给旁边的同事说今年结婚的人怎么这么多;这家单位很用心,为离婚的人们专门设计了结婚现场,旨在让那些想跳出围城的人们重新进入围城,重温结婚时的美好,寻找过下去的理由。
为他们办理手续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女孩儿,她梳着笔直的中分,头发顺滑地垂向脖颈,穿着紧身的裙子,屁股像颗圆白菜,方额广颐,口红精致,嘴唇貌似两瓣奶油。她瞅了眼面前的冯焱君夫妇,问他们要干甚,说她那个窗口是专办离婚的,说着就走了。
程晨希望这是个巧合,冯焱君何尝不是,他咧着嘴,几乎就要跟那个女孩开玩笑说,来早了,过几年来你这个窗口。但他说不出来,咧着的嘴就要哭了。
他们站着,谁也没说话,看着那一对对偷语呢喃耳鬓厮磨的同龄人,心死如灰。
显然,离婚业务没有结婚业务油水足,好半天,她才又返回自己的窗口,嘴巴张得大大的,丢进了一颗从同僚窗口找来的喜糖。
那女孩坐好,嘴里不停地嘬着那个糖,端着手机“啪啪啪”拍照:那时候微信刚刚流行,她撅起嘴,眼睛眨巴眨巴照了半天,才发现面前的这对儿,还杵在她面前。
“你们办甚?”她很惊奇,圆圆的嘴巴像个甜甜圈。
“离婚。”冯焱君看着地面说完,抬起头看向她。
“啊......”那个女儿惊讶地问,“在一起就是缘分,你们想好了?”她手里转着一根笔,看看女方,再看看男方。
”想......好了。“冯焱君回答。
那女孩儿仿佛不太相信男方冯焱君,她又转向了女方程晨,说道;“这是大事,没考虑好可以先回去,离了再复爱情就不完美了。”
“想好了!”不等程晨回答,冯焱君斩钉截铁抢了去。那种笃定,好像是程晨伤害了他。
捏着暗色的离婚证出来,两个黯然伤神的人步行了几步,冯焱君说要送程晨,程晨默许。
街上比起往年萧条了不少,不见了忙碌的塔吊,没有鼓鼓行囊的农民工人,豪华车辆没有了昔日的底气,终于驶出了普通交通工具的模样。
他们穿过那条熟悉的上班路,穿过熟悉的党政大楼,被一辆辆车超过,被一个个行人甩在了后面,可只要时间在走,他们就不可能永远停留。时间对谁都公平,谁也别想赖在时间的后头。
终于到了程晨单位门口,冯焱君看着大楼门口,哽咽着说:对不起,我又没出息了。
程晨艰难转身,看见那个大男人,早已泪流满面,鼻涕流在了唇边。
她抽出一张纸巾,颤抖着手,伸到他的脸庞,他将那只手摁在自己的脸上,紧紧地摁着,战栗着喉头说:宝贝,人生的路只能陪你到这里,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