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湘西的一些地方,千百年来流传着这样一个古老而神秘的传统。
凡是客死异乡的人,死后必须要请巫师做法,不远千里,跋山涉水的将尸体赶回来安葬,以全“叶落归根”之意,不然,那在异乡漂泊的孤魂野鬼就会不得安宁,危害人间
深夜之中,赶尸人挥动着长长的尸鞭,鞭子呼啸着在空气中发出尖锐的声音,前面的尸体听到这号令,变回缓缓的并足向前跳跃,风雨无阻,山水无忌。
而活人听到这毛骨悚然的尸鞭声,不不仅要锁好门窗,更要管好自家的狗,不然,尸身听到犬吠声就会破了咒语,狂性大发,非得有高明的巫师不能克制住它。
“啪!啪!”
让我们还是把目光从暗潮涌动的京城挪开,去欣赏一下这刺激、紧张、令人肾上腺素加快分泌的西南独特景观吧。
嗯,我们的运气不错,这不,远远的就来了一对,“走”在前面的那个一上一下耸动着的应该就是被赶的尸了,它全身被笼在一个大黑布斗篷之下,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根本无法分辨。哎,不知道你曾经是一个浴血沙场的士兵,是一个挑担走四方的货郎,还是一个游学天下的学子,也不知道你是年老寿终,还是遭遇不幸,青春夭折就丧了命。但现在,无论如何,你都在慢慢的走向自己最后的归宿,不论你生前是有良田千顷,屋舍无数,还是幕天席地。这最后的一方之地是你来的,也是你要去的。
不过,也许大家对后面那个神秘莫测的赶尸人更加好奇一点,他的相貌我们倒是看的清爽,一个挺俊俏的后生小子,标准的湘西土人打扮,不过这位小兄弟似乎刚刚满师,手艺还不甚精湛,不时的走走停停看看,尸鞭舞得震天响,当它还是不紧不慢,一板一眼的按着它的步子在走。
头上乌云翻滚,闷雷阵阵,眼看着一场暴雨就要来了。
它是不急的,因为它没有感觉,也不知道淋雨的滋味。
但是后面的活人是知道的,平白无故的怕是没有人喜欢变成落汤鸡的,更何况还有被闪电直接劈成“烧鸡”的危险。
万幸的是,前面的山上隐隐约约的有个很模糊的大黑影。
“可能是个破庙吧。”
小伙子心里这么祈祷着,手上的鞭子更响了三分,也还在催促着它走得快一些,炸雷就在耳后脑边盘旋,一条条的银蛇在山脊上盘旋着,在这样的鬼日子出门,真是糟糕透了。
“这样的天气,怕是连鬼都不愿出门的吧。”
小伙子心里这样的嘀咕着,也在埋怨着自己怎么接了个这样的倒霉的差事,赚的银子怕是还不够补贴鞋子的。
一个闪电正好在山顶上撕开漆黑的天幕,借着这一瞬间的明亮,的确的看清了那是一个破庙,不是山神就是土地。但对于干他们这一行的来说,却是不要钱的客栈——也没有什么客栈敢收他们:一个浑身上下散着邪气的巫师和一个会动的尸体。当然在湘西自己的土地上,每个村落、寨子里都会有为这些“客人”准备的一些独立的房舍,但是这样的机会不是天天有,反倒是这些没有庙祝的废庙才是他们更常常使用的旅社。
不过,万事说回来,这么黑天白夜的颠倒的奔波着,图的是什么啊,不就是几两银子辛苦钱吗。再跑上几趟,遇上个有钱的,过个一年半载,就能讨上一房媳妇,积攒些小钱,到县城里泡点小买卖拿到寨子里来卖,一来二回的赚个差价——钱虽然难赚了点,可是不比这样三更半夜的摸黑赶尸强得多了?——可是这话也是万不敢叫师父听见的,不然,小心脑袋又要挨师父的烟锅子了。
“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你小子没良心,说丢就丢!别人想学我还不教叻!”要是刚才自己的心思叫师父听见,他老人家一定又要等着双眼,扯着嗓子,好像一头发怒的大公鸡直嚷嚷。哎!挣了银子,还要给师父抓药看病,娶女人的事情还是过几年再说吧——娶个女人过来也许能帮着照顾老人家,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
可是这样复杂的问题对于这个淳朴的农村孩子实在是太过于困难了,先娶女人还是后娶女人这个问题对于他而言并不比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更容易,一直走到破庙门口他也没有想出答案来。
“同路人,进来吧。”
漆黑一片的破庙里面突然传出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这声音虽然很悦耳,但是对于这个可怜的正陷入苦苦沉思的小伙子而言,却并不比个炸雷突然在耳边想起来要好多少。
老实说,能做赶尸人的都是胆大吓死鬼的,但我们这位可爱的毛头小子却已经被里面突然想起来的这个声音吓得瘫软在地,全身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怎么,还不进来?快要下雨了。”
真是可恨啊,这关心的话语为什么从她的嘴里出来就带有无穷的讥诮呢?莫不是说——遇上了喜欢开玩笑的狐仙?这小伙子来不及多想,连忙手足并用,朝着那个声音的大致方向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狐狸大仙饶命……”
“噗嗤,”里面的人儿忍不住笑了,“狐仙姐姐看你可怜,快进来吧。”
言毕,一团磷火猛然从声音方向滚了过来,借着那磷火这小子才看清庙宇的一脚确是盘膝坐着一个带斗篷的女子。也这才放心大胆的驱赶着自己的客尸走了进去。
既然又进来了一个人,她也不愿在黑暗里多呆,取出火石,点燃了一堆稻草,他也帮着从后堂抱了些柴禾进来,整了个火堆。
“对不起,打搅了。”
小伙子盘膝坐在火堆的另一面之前不忘向那姑娘打个招呼,当然,偷偷的瞅上一两眼是少不了的,虽说遮着面纱看不清容貌,但那婀娜的身材确是从未见过的动人。他估计,就是县太爷的女儿也没有她这么漂亮——当然县太爷有没有女儿也还是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你叫什么?”她到并不孤傲,也没有在意那不时偷偷扫过来的有贼心没贼胆的眼睛。
“嗯……”
“我问你叫什么?你叫嗯吗?”好个伶牙俐齿的姑娘,咄咄逼人的气势倒是一点不输寨子里的野丫头们。和县城里那些说话之前都要先拿帕子遮住半张脸的小姐们大不相同。
“我叫小毛。”
“小毛……叫阿毛好了,我们那边就这么叫。”但是这位姑娘的心肠比起那些县城里的小姐们却并好不了多少,说话间就给赶尸人小毛改了名字叫阿毛。
阿毛同学从背带里取出几个窝头来,捡了根树枝在衣服上蹭一蹭,就把窝头串在上面有滋有味的烤了起来。
看见“阿毛”做起了夜宵,那姑娘也觉得自己需要补充一点东西,转过身子取过自己的包裹,在里面翻检着,这时,角落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子晃动声,声音还挺大,吓阿毛连窝头带树枝都掉火里面去了。
那女人找到东西回过头来正巧看见阿毛正毛手毛脚的从火堆里拨拉夜宵,不禁又是“噗嗤”一笑:
“胆子这么小怎么赶尸?”
“可是……你的……怎么会动?”
“不知道。”
“真是艺高人胆大。”阿毛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句,又一面连忙将窝头掰开,连糊了的皮一起送进了嘴里。
“都烤糊了啊!”
“丢了可惜。”
那女人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把手上的一包东西扔了过去,
“这个给你,我还有。”
说完又回身去拨拉自己的包裹,小毛用手一捏,再掂一掂,解开包住油纸的麻线,原来是块腊牛肉。
“谢谢。”
“不用谢。”女人熟练的解开自己手上的油纸包,又从腰上抽出一把银刀,切下薄薄的一片放到火上来加热。
“这是第几次了?”
“第一次,”小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什么经验,让姐姐见笑了。”
“没什么,我也是头回,一回生,二回熟。多来几回就好了。”那女人却也不以为意,只顾盯着自己手中的那片已经渐渐渗出油脂,飘出诱人香味的牛肉。
“你要去哪儿?”
“沽鸡寨。”
那个女人走了一下眉头,想了一会儿:“没去过,好玩吗?”
“有什么好玩的,”小毛笨拙的笑了一下“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寨子而已。”
“你是沽鸡寨的人?”
“嗯。”
女人沉默了一下,似乎也是想不出更多的话题来,这间小小的破庙又重新归于沉静,只剩下柴禾燃烧时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庙外面,一阵银蛇舞过之后,暴雨终于降了下来,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