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为右江——即千水、阴水、落牛河三川交汇处,号千里泽国,永安七年始建营,至永和年间有连营三百里,驻军十万,战船七百艘,百年来平水寇、治水患、安水民,西镇岭南,北安柔然,功绩斐然。
……水营城门有四,西门为首,有闸门、中门、城门三道,过闸门为瓮城,泊船之所,来者皆于此换船;过中门为外城,驻军演武之地,金鼓喧天,干戈耀日;过城门为内城,水营驻军屯粮所在。
——齐韩处敬《城池记·西南·水营》
闸门外即是滔滔千水,岭南士卒均在船上,寻常攻城器械都不顶用,城头上箭雨已过了许多轮,岭南兵举着盾牌听见外面箭矢落下的“铎”“铎”声渐渐小了,盾牌上也感不到阵阵冲击,方才小心翼翼从后面探出头去,箭雨确实停了,不再像之前那样趁他们探出头时射过来。
“齐兵的箭用尽了,杀上去!”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很快传遍全军,排在最前的十余艘战船上的士卒将盾牌扔在一旁,三两下扯下身上滕甲,推开挡在前面的同袍们的尸体,咬住匕首钻入水中,西南无论男友老幼,水性俱是极佳,是以卫昀当初说不通水性时周扈才不相信。
七万岭南兵,能在水下闭气长过半刻钟的便占了近半,此刻全咬着匕首扎进水里,往闸门游去。
水营临江而建,右江水深千尺,闸门自然不能断流,无非为往来船只提供泊船之所,永安年间正是柳将军任水营主官,时朝中许多大臣提议不如从周边郡县迁来百姓,再允许客船、商船进城贸易,克以重税,必能有所进益。
三回联名上书,柳将驳回三回,最后一回不远千里赶回洛城,在殿上说道:“水营为防岭南东侵而建,无论治水患或者平水寇,都非水营第一要责,倘有日岭南东侵,到底先安抚百姓,还是先出城杀敌!”
群臣还不待说话,柳将军便道:“若真让那些客船、商船、甚而南秦、柔然船只也进来,期间多少细作,孰能清楚?右江有到底算我大齐疆土还是他秦国、柔然的天下!”
“水营从来只为守土安民,趋利避害,非军队该有。”
柳将军最后说道,大抵最后一句话打动太宗与群臣,及至永和七年他冤死狱中,期间再无一人敢说开放闸门一事,后来便成定则,虽水营闸门少有关闭,却大多战船停靠,除非洪灾、风暴,几无民船靠拢。
闸门以硬柘木制成,外包青铜,重逾千钧,高逾七丈,据闻落下时能斩断一艘百人战船,即便斩不断,凭借那股重力也能将战船整个压到水下。
闸门近三丈都在水下,近来阴雨不断,右江也涨了许多,冯朗攻城时近三丈闸门都再水下,跳到水里的岭南士卒便要潜到水下,从闸门下面摸进瓮城。
卫昱洵站在外城城头上看去,闸门下停了几百只小船,每只船上有十几二十个手持鱼叉的士卒,那是水营里特制的鱼叉,长近两丈半,尖锋上带着许多倒刺,刺入人体内能扯出一道极长极深的伤口,来不及说话便流尽血死了。
“水营里真正好手只消一刺便能将人挑作两截。”伴在身旁的水营部l将道,“可惜在船上不好借力,士卒们除却功夫好的,还真用不了这样重的鱼叉。”
小舟上的齐兵不断将鱼叉刺下去,再拔上来时必然带了岭南兵身上破碎的衣衫和血肉,上万岭南士卒都跳到了江里,他们根本不用看哪里有水花,哪里有动静,只要刺下去,必然能刺到一人,有时勾上岭南士卒结在头上的发髻,奋力撕扯下便带下一团鲜血淋漓的头皮。
卫昱洵心想还好这是夜里,不然从这里望去,必然能看见半个瓮城的水都成了红色,他虽在定州厮杀两年,也未必经得起这样冲击。
那部将说得不错,在船上不好借力,对人消耗极大,一刻钟后齐兵便有些力竭,开始不断有士卒们被水下岭南兵拖下船,有些站不稳的,连带整只船都翻过去,将人扣到底下,等船再被合力翻过来时,上面站的已成了咬着匕首的岭南兵,那杆鱼叉也换了主人,朝齐兵扫去。
谢沉听着回报,对卫昱洵微微颔首:“是时候了,请将军到前面督战。”又凑到他旁边低声道:“小心些,余下这些人里,未必没有间人。”话毕拍拍他肩膀命他去了。
卫昱洵当即带兵上了前面城墙,闸门下的齐兵见抵挡不住也纷纷弃船撤上来,一面跑得飞快一面与同袍炫耀自己方才又杀了多少人,卫昱洵此前一直以为只有陇定一线因久经战火才会有这样的兵,不想水营竟也如此,加派了人过去接应,务必将岭南兵拦在城下。
转头对旁边百长道:“开城门!”
几百士卒奋力绞动巨大的轱辘,闸门缓缓升起,城外岭南兵顿时振奋精神,“杀”声喊得震天响,战船上士卒不满船行进的如此之慢,纷纷用砍刀、长矛划水,都想做第一个冲进水营的。
城头上弓兵们已排好三列,箭搭在弦上,每人都凭着下面嘈杂人声定下了一个靶子,卫昱洵听着战船一只接一只的进来,对千更微微颔首:“去吧,半刻钟后便上,不必等我。”
千更对他重重点头:“谨诺!”带着十余亲兵领命而去。
岭南兵越进越多,渐渐将一半瓮城塞满,往城头上冲击的人多起来,两边城头纷纷告急,卫昱洵冷着脸对求援的几个千长道:“再等等!”
“将军!现在不是惜人的时候,守城要紧啊!”
“既不惜人,那你们几人填上去,必能守住。”
他一面心里默念着数计时,一面朝对面城墙看去,直到城头上冒出一排火把来方下令:“落门!”
闸门升起时难,落下却极快,士卒们将铁锁解开,轱辘便飞快转来,上面密密匝匝缠着的铁链一瞬便空了,千钧巨门轰隆落下,不只将闸门正下那艘战船拦腰截断,更拍起数丈高的巨浪,连带旁边几艘战船也全部掀翻。
谢沉微微一笑:“时隔数年,闸门一如既往威力惊人……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