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一饮三百杯,烟雨任平生。
刚来清河城的那日,宁川就把全身上下的钱都买了酒,买的“尽沾衣”。
这酒很贵,众所周知,所以钱多多少少,共买了三十两。
酒家无奈让给他三个酒葫芦装酒,他将其挂在了腰间两侧,左腰挂了两个,右腰挂一个。
因为习惯用左手,他感觉取酒喝时,这样多少会顺手些。
在这清河城中,也不知走了多少日。日夜交替,也有些次数。
他发觉腰间的酒葫芦空了。
“没钱买酒。”
他笑着感慨。
他走在巷中。清河城中的一条巷。
每次来清河,这里给他的唯一感觉……就是古朴,竟再没别的。
当然,酒还不错。
可他乐意来。不知什么原因。
每每来清河,他都会去走遍这清河城中的每一座小城,小城中的每一条巷子,巷子上面铺着的每一块儿青石板砖。
那青石板砖上面,布下了一条条的奇异纹路,甚至就连那纹路。
都显得是那般古朴,不知已染了多少的年月。
他今年,年方四六。
他自觉年纪不大。
他就看着这一块儿接一块儿的青石板砖,从巷子的这一头,一直延伸到了巷子的那一头,再延伸过每一条巷子,每一座小城,整个清河城。
他看着天空放晴,万里无云,一片湛蓝。
这是清河最常见的天气,清河少雨,所以他看的多了。
不知为何,会喜欢上这么一座老城……
老城……旧人……
他孤身走在古朴的巷中,巷中有着微风几许,风声细微,但他听的清楚,风中的每一缕,他都听的清楚。
他的步履无声,步伐随意。
他记得他有在数共走了多少步,不过现在,貌似已忘了。
不过没关系,也无所谓。
耳边原本是细微的风声,可忽听一处传来声响。
多年的习惯所致,他立即斜踏出了两步,身形移了有近十尺。
依旧是如往常一般,他随意靠在一边的墙上;依旧是如往常一般,他靠着随随意意地听着。
他闭上了眼,也许是闭上了两只。
于是那声响传来处的场景,便浮现在了他的脑海……
只见头顶戴着圆形毡帽的铸剑刘,走出自己的铺口,悠悠几步,行到了铸剑王的铺口前。
铸剑刘将右手轻抬,他的身子前倚,臂腕搁在了铸剑王铺口旁儿的木台上,接着唇角往起一抬,道:“王师傅,听说了没?瞧那边儿……”
铸剑王就在那木台后面摆弄,他听见这响起的声音,又是那个熟悉的带着几分痞气的声音,只微微叹了口气,并没有抬头。
铸剑刘便等。
直到铸剑王将手里的几块儿百炼花纹钢给摆置好了以后,他才慢慢地将头给抬起。
瞧见铸剑王终是抬了头,铸剑刘便忙朝巷口外的一个方向,给铸剑王使了个眼色。
铸剑王顺着铸剑刘给的眼色看去,他细盯着想了想,于是轻笑着却不出声的低下头,又去做自己的事情。
铸剑刘无可奈何,毕竟他已习惯了,便又开始等。
片刻之后,铸剑王唇缝轻启:“你想说的,是寄词阙那边儿吧。”
寄词阙?宁川的随意,变得少些。
“是啊,王师傅,这么说,你知道这个事儿。”铸剑刘忙把话茬接上。
“是,我知道,那边儿要出个宝贝。”
“可不是。”
铸剑刘左掌猛一拍桌:“咱这边儿,但凡是有点资历的铸剑师,可是都全去了。我听说那里边儿还摆起了血阵,好像是要清除……”
铸剑刘微眯起了双眼,他朝着身子两侧都略微瞧了瞧,之后身子缓缓凑近铸剑王,同时抬起一只手,遮住了半边儿的嘴:
“好像是要清除……那宝贝上面,曾存留过的血迹。”
铸剑王还是轻笑无声,虽面儿上显得云淡风轻,可开口,却是种甚感兴趣的意味儿:
“能滴血认主的宝贝?”
“懂行啊!”于是铸剑刘又是忙往四处一瞧,随后凑近铸剑王接着道:
“我这可是听那里边儿,一个由于本事不够,办错事儿给赶出来的人说的,绝对可信。”
“这能滴血认主的刀剑,可不是凡物啊,嘶,这,我可都没什么印象啊……”铸剑王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那也不一定就是刀剑啊……”铸剑刘将声音压低,“你忘啦,炼、狱、堂……”
听到炼狱堂,宁川一时拧起了眉,原来他一张脸上蒙满了黑布,看不见他的任何表情动作。
铸剑刘像是找到了话茬:“就这炼狱堂里边儿的人,你有听说过哪个,啊?是使刀剑的?就我知道的,前些日子,就在咱这边儿附近的一个小城里,我听说啊,就在一瞬间,那整个城,就一瞬间被屠了,随后就不知怎的,那城中忽然起了火,火势蔓延的可谓极快,不过片刻,那就是满城的火啊……而且当时还是晚上,可谓火光滔天啊!这到了第二天,那一座城,就都被烧成了焦土,那一晚上,嗬!就跟整个儿一炼狱似的……还有啊……”
铸剑刘的这一通,说的是绘声绘色。
铸剑王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面色上,也有些变得不似先前那般沉稳,他幽幽开口道:“你是说,这寄词阙里边现在正铸着的……是一件儿凶器?”
“这可说不准。”铸剑李不由皱起了眉头,“不过我已经听说,再过几天,那里边的东西就要被铸出来了……约莫着,想必是快了。王师傅,要不,咱去看看?”
铸剑刘也是幽幽的出声,他试探的问向铸剑王,这或许便是他此番的交谈目的。
铸剑王听后微微有些楞,方才料到了这铸剑刘心中所想,随后撇嘴轻笑了两声,抬起头眯着眼,上下打量着铸剑刘瞧,怪声道:“你是想打这玩意儿的主意?我可知道这寄词阙的外边儿,早已聚上了不少人。一旦里面的那件东西给铸出来,到时候肯定是会哄抢一通,再到时候……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刀尖剑眼儿,把你我二人给伤着咯……你就不怕,咱会回不来?”
“那你,那你就不好奇?”铸剑刘似是急着补充。
铸剑王听后又是一笑,无奈道:“好奇?那你,你就不要命了?”
铸剑刘听后愣了。
“这……这命……命是要的,要的……”
像是听够了,宁川身起一转,便走进了那刘王所在的巷子……
那件儿凶器,名叫万器谱,这一路上,他多少听见了些风声。
万器谱。
他记得,而且,记得深刻。
江湖上的人,大都是知道这万器谱的,天下霸器嘛,那些不知道的,想必都是些乳臭未干的小子。
纳剑入谱,赋剑以灵。
他不但听过,还见识过。
见识过一把剑就那般凭空砍了上来,施展着百般招数,却没有持剑人。
剑悬在空中,真正的人剑合一,没有破绽可言。
太无敌。
于是当年的炼狱堂,上一代的羲尊,带着天乾剑十八,两个人,与之打了三天三夜。
炼狱堂,是正派以外最强的势力。
上一代万器谱的器主,位列天下江湖榜,是正派。
可那时没人助他,也许是没人希望会有他这样的存在。
这人只会简单的拳脚,可掌控着四把接近少有敌手的剑。
至于宁川。他不在乎,无所谓。
至于要被铸出来,那是天方夜谭。
当时为了毁掉万器谱,炼狱堂的上一代羲尊,直接将全身的功力汇聚在一剑之上,器碎人亡……
正待刘王二人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瞧见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看着蓬头垢面,可身上却背有四把剑的男人。
宁川脚步无声,打这巷中走过。只是刘王二人的注意力,却并未在这脚步声上。
瞧见了宁川周身的气质与众不同,刘王二人忙盯着打量。
却见宁川整张脸上都蒙满了黑布条,布条一层接一层,颇有种凌厉沧桑的感觉。
可独独,剩下了一只右眼被漏在外面,那露出的右眼……那眼眸之中,竟是那般的无神儿,就如同瞎了一般的无神儿……
原来是个瞎子。
而后他们又看向宁川身上所着着的铠甲,两人盯着眼睛一瞧,不由双目放圆,直觉眼前的这男人,绝非是一般的人物。
只因宁川身上所着的铠甲,平常人等自是看不出什么,但他们二人,毕竟是在这方面有过接触的人,一眼看过,便知那铠甲绝非凡品。
就单凭,那铠甲上面所附着的一些麟甲排布,那麟甲上面的异样烤纹……
刘王二人自问,就算是有上几十个他们这样的一起,也连那铠甲上的一块儿麟甲都锻不出,更别提是那样的整一件儿了。
这要是拿出来卖,绝对是能掀起一番风波的宝贝……
而宁川麟铠里边儿所穿着的那身灰白散褶袍,料子倒是不知如何,因为已经脏的不能再脏了。
不过那白色底袍上面所溅着的,是,泥?刘王二人不免有些疑惑。
在整个清河南部,水都是很稀有的一种东西。
因为此地临近荒州,难免受些影响。
所以就连这清河天上面儿偶尔掉下来的雨滴儿,那都是人们互相去争抢的宝贝,清河北部的水,又都卖的极贵。
所以整个清河,水算是种很奢侈的东西,而人又不能离开水,更不能拿买卖赚来的钱都去买了水。
所以这清河的州府,便会每隔上一段时间,就从北林那里,去买进许多水,来定时分发给清河各地的人们,不过因为是分发给了每个人,所以到手的,都会很少。
所以在清河的路上,怎么可能会有泥坑来让眼前这男人踩呢,所以刘王二人判定,眼前的这个男人,一定是个来自外乡的江湖客。
直到,宁川的后背,那覆着四把剑的后背,整个的暴露在刘王二人眼中时,竟是仅凭那剑鞘一眼看上去的材质,便已然是惊掉了刘王二人的下巴。
他们是铸剑师,自然晓得:
在这江湖上,只有是绝对的名剑,还必须得是那种十分贵重的,或是镶金或是戴玉的,才有可能,会给予配上这样的鞘……而这样的鞘,他们称之为,“龙鳞”,也称,“麟鞘”。
所以对于宁川那已然长至腰处的散落密发,刘王二人已是不敢再去发表丝毫的看法。
甚至是,直到宁川无声的走出巷口之前,刘王二人都是一直在保持着:屏气,止息……
眼见宁川走出巷口,刘王二人方才忙感叹道:
真是令人窒息的男人……
宁川走出巷口,眼前的视野一时变得开阔,他的身体直觉有一处气息甚重,又想到先前的那二人所说。
于是轻眨眼,慢步行。
直到那密密麻麻,黑压压就犹如蚂蚁一般,围堵在寄词阙门口儿外的那群人,落入宁川淡然失神的眸子里时。
他便止住了他那无声的步子,转身走向身旁一棵粗约二尺的古树。
他抬手卸下了背上那把最为瞩目:刃长四尺二寸的长刀。
连同鞘一起,将其斜插在了一旁。
眼见长刀不过是被他随意一插,却正好插成了一把三尺长剑。
他无声的坐靠在树上,一只眼眸似有意无意地,看向那寄词阙的方向。
他轻笑着,直觉会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发生。
他想起他来清河要找的东西,鸳鸯转香壶。看来。应该在叶家的手里。
忽然,他的身后隐约出没了两缕极强的气息……他自然的侧身朝身后看:
在申侧的方向,正朝着寄词阙逼近。
他回过身,声音轻浅带着玩味儿:
“果然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