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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别离泪(2)

失去最尊重的师父与最敬重的大师兄,使萧剑云堕入了无限的悲愤中,以致近乎疯狂的他,又斩伤了昔日的恩人,往日的挚友,他最亲密的二师兄。

当封玉寒苍白的嘴唇被为忍痛而咬紧的牙齿噬破之时,又一阵痛楚传遍了他全身,他举起颤抖的右手,抓住地上的宽刀,而后拄着刀,艰难地站了起来,用寒到可以让人惊怖的眼神,瞪视住萧剑云。

可随后,他却软倒了下去,虚弱而无力。

红月没有上前。扶住他的,是容秋水。

此刻的红月,已没有再为这两个备受创伤的男人做任何事了,因为她此时跪在了崖边,任凭风吹动那已散乱的秀发,那泪痕遍布的面颊,那泛着清泪的双眸,她却向着崖下,深深凝望,大声呼喊……

容秋水扶着封玉寒,一步步下了断情崖,心碎的萧剑云,已经无力阻拦住她。

而红月仍停在那里,黯然神伤。

萧剑云却也因为无数的哀恸与别离,流下了那滴他本已淡漠的男儿泪。

天山派,一昼间支离破碎。寒冷的晨风拂过时,带来了太多的忧伤。悲哀的呼喊仍在崖间回响游荡,生与死、哀与痛、伤与悲的思绪,纠结着盘旋,不止地呼号,哀怨又彷徨。滴过鲜血的地方,将是大 地永难洁净的阴暗,永难蒸融的悲凉。

直到这一刻,封玉寒真的走了,而且一去就不再回来。萧剑云心如死灰,那一双曾能紧握长剑的手,而今却失去了杀人的勇气与戾气。

还有红月,因为聂天情的身死,封玉寒的伤痛,萧剑云的心碎,久久不能回归到欢乐,而是迷惘又断肠。

也许上官天临的在天之灵亦得不到安宁,因为无情只不过略微一动手指,天山即分崩离析,元气尽散,创伤难平。他一生所为之奋斗而打下的基础,也如危厦将倾。

仇与怨的星火,也从这里点燃,直至焚地燃天。

天山古道,地冻山寒,碎冰与散雪由于长年的辗压,已硬如生铁,直到新一场雪后,才会被又一次覆盖,重复这个单调的过程。

而就在古道的西面,冰封雪冻的山原间,却是一片浩渺的平原。而再往下去,则是天池,严冬冰凌浮动的无际之湖。

天池之畔,生着无数淡紫色的小花,如雪一般,却与雪抗争了几代寒天,与自然搏斗了千年万年。

因而,它们显得分外圣洁与素雅,而当花海连绵之时,就连原本浑然天成的雪,也会黯然失色。

生命才是最娇美的,顽强的生命犹是。

封玉寒走下古道时,他曾奋力挣脱开容秋水,因为心中的悲怆,更因为此刻的他难以理解这份细腻的心。

但他已明白,患难中生死相随的,才是真意。

容秋水原本可以追上他的,可是她也为封玉寒的境遇陷入了极度的困苦,更被心中那份难以言喻的感觉纠缠着,这种心灵上的折磨,使她漫无目的地在雪上飘行无定,却没有了封玉寒的踪影。

封玉寒终于支持不住了,他走到天池边,重重地倒下,看着池水中自己的残影,合上了双目。周边花海如涛,将他包裹在了其中,幻美又凄凉。

寂寞的影,孤独的人,受伤的心。

只有花海还有生机,他的人,却没有了一点点振奋的力量。

终于,容秋水循着血迹找到了他。看着倒地的封玉寒,面对刺目的寒风,她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你会原谅我么?”萧剑云嘶哑地问红月。

“你们没有一个人是错的。”红月伤感地说,“一切都是误会。为了一个误会,天山派毁了。”

萧剑云默然不语。他一瞬间失去了思想,仅存躯壳,而且恍如耗尽了全身力气般,无力地垂下了头。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杀人时,是因为对手残杀了一个无辜的老人,当时,他愤然出剑,问心无愧。

他就用那一剑,惊天的剑招,完美的杀意。

但当时,他的剑,还不是断剑。

飞剑而出的时候,那对手惊愕地望住他,不敢相信还有剑客会放弃剑,因这如同放弃了剑客的尊严一般。

但对萧剑云来说,他的剑鞘才是真正的剑。

他杀死了那个敌人之后,人们为他欢呼,也惊讶于他如此年轻,却这般果断与狠辣。

当时,他才十七岁,但这么年轻的他杀人,却没有感到一丝战栗,半分恐惧。因为他确定,他做的一切都是正气凛然,大义无私。

但今日,他想,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出剑了。

因为昔日他杀是为了公理,为了除恶,而今天,他却将杀人当做了了结仇恨的工具。

所以,他为此付出了最惨重的代价。

于是,他对红月说:“从今日起,我决不再起心杀一人了,因为杀戮,会毁灭一切。”

而后,他便很孤独苍凉地向着山下走去,去到师父的灵前,诉说,忏悔。

然而红月认真地听了他这句话后,无奈地摇了摇头,直到萧剑云的身影消逝在远山的层峦中后,她仍直视着金色的朝霞下那行深深的带血的足印。

“你手中仍有剑,握剑的日子,便决不是杀伐止息的日子。你会放过师兄,放过秋水么?我究竟该怎样面对这一切呢?你又该怎样呢?”

而后,她注视着聂天情坠谷的方向,看着那不散的云雾,回忆着那不止的哀伤,凄厉又悲凉。

离去的萧剑云却抬头凝望纯净湛蓝的天空,回想着与红月初会的日子。在此时只有那一幕,能让他仍体会到无限温暖。

因为当时的他,还用一柄利剑,一柄完整的剑,而当红月要求看他的剑时,他非常自然地拔剑,而后红月告诉他,她不喜欢一柄完整的、有杀气的剑。

于是萧剑云说好,我毁了它。而后便将那柄剑奋力击在地上。剑锋应声而断,在残剑飞激而起时,红月很惊喜地望着他,一脸凝肃的萧剑云也第一次笑了起来。

但这已是伤感的过去,断剑,犹如那早已断绝的情。

而后,他又想到与封玉寒相知的那个晚上。

那夜,他们凝立在太白楼的屋顶,混沌的长空下,雪花横掠天际,风呼啸着鼓荡起他二人的长袖。远方,沉重的黑云遮天蔽月,挟着阴湿而重浊的气息,当空倾下,风刮得他们眼睛刺痛,他们却执著着 不肯闭上;而当雪花横击在他们身上时,他们也都未曾用内力将之蒸融,而是如孩童般迎上去,使那飞散飘零的雪在他们身上越积越多。那一刻,他们只是会心地注视着彼此,遐想着天意,安静又平和 。

萧剑云与封玉寒在那时都冷酷阴郁,却是惺惺相惜,他们用不多的言语互诉内心在此刻的快乐。

而后,举觞作饮,把酒清肠,长啸纵意,互问情伤,他们的心贴得更近了。

直到大醉七分时,他们仰卧在屋顶的积雪中,酒壶倾倒在一旁,残酒浓香,四处飘扬。

而今萧剑云,已记不得当时的一切了,但他犹记得,当时的封玉寒,望着夜空的雪泪流满面。

“你为何而悲?”

“我家人为仇人所杀时,我也是这样躺着,望着同样的晶莹如梦幻碎散人间的雪。这使我孤独,使我忧伤。”

“我不会让你再度哀愁了,因为有了朋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相信,你是能让我忘却苦痛的人。”

“好兄弟,今后的甘苦,就让我们一同承受吧?”

他们的手紧握在了一起,天地严寒,他们却心贴心,一片温暖。

但这一切,已永远离萧剑云而去了。

天池畔,花海连天,旭阳如血。

容秋水半跪在封玉寒身旁,肝肠寸断。

此时,她已了解,自己不能埋藏住那份爱了,因为封玉寒最无助的时候,她决不能躲在一旁不知所措。

她是很脆弱的,在过去的日子里,一直是封玉寒帮助她、照顾她,虽然她明白封玉寒的用意并非出自于内心的绝对真诚,但对于无依无助的她,这却是一份难以忘却的温馨。

不过今日,该是她付出的时候了,因为封玉寒身上的包扎并不能止住鲜血的喷涌,这使得原来淡紫色的花变得一片血红,诡异万分。她只有找萧剑云,去取那份曾经救过封玉寒一次的圣药。

她不能弃封玉寒孤身于此地,可她别无选择。

于是她轻轻弯下腰,在封玉寒眉心深吻了下,而后起身,昏迷中的封玉寒却仍在呢喃地呼唤红月的名字,这让她不由地闭上了眼,心痛欲裂。

一个时辰后。

在一处废墟之中,十几个人如同魔影般静静伫立。在断壁残垣之间,阴湿的风发出最凄厉的嘶鸣,让人心寒。

在寂静中,恐怖升华,杀气鼎沸。

此地,便是当年叱咤风云,称雄江湖的隐月门,在大劫之后的残余。

而今物是人非,沧桑变幻,所立着的,已不再是隐月门的人,而是无情,他的杀手雪翼八鹰,以及飞豹组的七个余部。

没有什么组织,比他们更神秘,更可怕了。

飞豹组,在江湖上威势如此,而雪翼八鹰,更是死神的代言。

飞豹组中的原先十七人,均为弯刀杀手,于无形中潜遁,杀人于黑暗之中,猝然发动,防不胜防。

相比之下,雪翼八鹰则神秘许多。

这八人,各自习成无情本人的一门绝技,因而成为无情手中的八个影子杀手,但由于无情过于神秘,江湖中人只知八鹰,不闻无情。

八鹰成员,武功个个凌驾于平常帮会掌门之上,而且凶残无人性,噬杀如恶魔。

这几人,此时站在无情身后,黑巾蒙面,列成半弧,诡异无比。

飞翼,八鹰之末,女,习轻功潜行之术,暗杀之术可谓高绝,但为人却不阴冷狠毒。

残风,八鹰第七,男,习暗器,夺命于百尺之外,杀人于十丈之中,无声无息,无影无形,因而使人难以防备与反抗。

暗天,八鹰之六,男,习施蛊布毒之术,杀人不近身,夺命不留痕。在当年攻灭隐月门外围的战役中,他只一沾手即布下了可让千百人致命的天下第一毒——泣血毒,使得隐月门死伤过百,立时垮下。 无情用以杀上官天临之毒刀,亦是他所淬炼的。

绝刃,八鹰第五,男,习软刀猝杀之术,搏杀过隐月门正副舵主十七人,一刀一杀,式式狠绝,让人在他出手前便置于惊恐血光之中,故必死无疑。

掠影,八鹰之四,女,习幻招易容术,以幻觉与易容使人失防失觉,而后突击而杀之,被江湖中人称为“幻魔星”。

雪藏,八鹰居三,男,习御水纵火之术,于无形中摧动自然力量,以水火之无情灭绝人命。为人冷漠,狠辣果决。

星逝,八鹰之二,男,修习掌功,出手开碑碎石,无坚不摧,掌力直追无情本人,实为八鹰之领袖,无情之干将。

而八鹰之首,却是个神秘无比的人魔,传闻中甚至不知她姓谁名谁,只知道她的武功,已几不在无情之下。今日她亦未曾到场,也许因为还有更可怕、更阴沉的计划正在她的手中进行着。人们都称她莫 名。

你认为八鹰之首莫名很隐秘很可怕吗?那我告诉你,无情才是真正诡秘莫测的,因为他的属下,从未见过他的真正面目,更不知道,他是谁,这一刻在想什么,下一刹要做什么。

无情此时很静地直立着,拳捏紧,又很快放松。黑布后的面容讳暗莫名,双眼中的目光也在不断地由沉冷变为阴郁,又转为空洞无光。

这时,他的属下发现,他受了伤,但伤不重。没有人明白,他又与何人交了手。但从无情那并不残忍可怖的目光中,他们看到了无情那掩饰不住的得意神色。

又一场诡谲的阴谋,就此铺陈开来,化作惊天的力量。

沉静半晌后,高大的星逝缓缓从无情的背影走出,仿若幽灵,当他站在无情身前时,无情微微颔首,而后低沉地说:“我交予你一个任务。”

“请吩咐。”

“你率领掠影、暗天、雪藏、绝刃、飞翼五人,前去天山脚,完成狙击,务必摧毁掉我所要解决的人。”

“摧毁?是杀么?”

“不,摧毁比杀可怕,它将是肉体与灵魂的双重煎熬。让他的人格在悲伤中扭曲,人性在痛苦中幻灭,而后,他就如行尸走肉,永难成人了。只要留着他,而后让他看他关心的人一个个死去,他就完了 ,必要时,伤他到不能出手,让他历尽人世的苦痛。”

“为何要如此复杂?”星逝很恭敬地问。

无情伸出手来,屈了屈,而后道:“上官天临种在我身上的痛苦,委实太多了。他既已死,我便要一个个毁掉他的徒弟,用最残忍的方法,‘回报’他对我十二年的所作所为。”

此时,残风突道:“七鹰已发,那么属下留在此地有何意义?”

无情转过头,眼中掠过一丝阴沉,而后他冷冷地说:“没有人敢质疑我的命令,否则便只有死……”

残风立时低下头,不敢作半点声响,因为无情的右掌掌心,已骤地凝出了一层霜一般的寒气。

然而无情没有向他出手,只是继续道:“你立刻带领飞豹组的人,出发去寻莫名,联手狙杀目标。”

“只要莫名一人出手定可完胜。如让残风等出手,是否多余了?”星逝道。

无情缓缓摇头道:“如果单纯地杀,莫名的确可以轻松办到。可在近日我与她的会面之中,我明白她已有些脱离了我的控制。所以,只有靠残风的助力,方能够使她恢复杀手的本性,成为嗜血的魔刀。 ”

“可萧剑云、封玉寒与容秋水加起来也不是您的对手,为何您却一定要用摧毁的方式,而不亲自出手,一一搏杀?”一侧诡秘莫测的杀手雪藏阴沉地问道。

无情抬起头,直视远方阴云密布的天山山麓,目光一敛,杀气陡现。

“我告诉你,我的终极目标便是让上官天临的所有徒弟在自相残杀中身亡。聂天情不是算死在封玉寒手中了么?这只是个开始罢了。只有这样做,才能让我得到最大的复仇快感。而我还要在漫长的折磨 中取回十二年来我所失去了的一切,我的权力——天山掌门之位,我的武功——御剑诀,以及我所要得到的人——上官红月……这一切的一切,将会在某个血色的黄昏或阴沉的黎明时结束。我的目标一 定会实现的,一定!”

而后,远方的天空骤然狂风肆虐,暴雪飞扬,一场场搏杀,也将在这一刻,如雪一般飘零止地,并在无声中,静寂地铺满大地,直至消亡。

当容秋水赶回灵堂时,萧剑云正跪在堂中,并恰如等她来一般,回转过身。

白幡飘扬,烛光晃荡,两个孤独的人影静默对视着,在诡异的气氛中,唯闻风声激扬。

容秋水没有半句言语想对这昔日的三师兄说。因为面对他斩伤封玉寒的行为,她仅有悲愤,而无理解。

她猛地挥起长枪,枪势若雷。

颤动的枪尖同时扫向萧剑云上身所有部位,飘忽无定,杀意无形。

在黑色的风暴中,萧剑云却没有出手,只是闲定地看着枪尖抵住他咽喉的过程,看着他被点破的皮肤中渗出的血,沿着枪尖缓缓淌出的样子,看着容秋水那由适才的凶狠转为迷惘的眼神,淡淡地笑了起 来。

而后,他缓缓地道:“大师兄的仇,我是一定要报的,没有人拦得住我,即使这不为任何人所理解。但今日,我却决定救二师兄最后一次,往后,我与他见面,即为仇敌,刀剑相向直至分出生死。还给 我欠他的以后,我对他拔剑的手,也就不会颤抖!”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药瓶,掷了出去。就在容秋水伸手接住的一刹,萧剑云已猛地后退了两步,脱离了枪尖所能指到的范围。而后,他抚了抚咽喉前那个细小的伤口,有些倨傲地说:“如果刚 才我不想让你刺中,你根本就沾不到我。”

容秋水却缓缓摇了摇头。

“其实我可以告诉你,刚才那一击,如果我想刺中你,不论你怎么躲,都会是枪下亡魂。”

言罢,容秋水猛一转身,疾步离开,留下萧剑云孤孑一人,惊愕地怔在原地,没有言语。

在这极为可怕的一日,兄弟反目,师门成仇,但无情所炼就的生死之轮不过旋转伊始,在将来的日子里,更加惨烈的搏杀将一层层展开,而天山派的命运,也犹如灵堂前的烛火般,晦暗不定,转瞬即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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