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接,他眼里眸光闪烁,又似被层层薄雾隔开,神情难辨。
只看了一眼,宁岚衣便转了头。
太后赞道:“哀家就知道你有办法。”又朝向李靖宸问道:“焱儿,你觉得如何?”
李靖宸也回了头,淡道:“朕不知道宁才人竟如此聪慧。”
“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皇上谬赞。”宁岚衣轻描淡写地略过,没有一点邀功的心思。
李靖宸仔细地看着她,面前的女人垂着头,露出白净的侧脸,步摇垂下的红珠恰好落在她耳畔,俨然一个素静雅致的美人。
单单看外表,决不能想象宁岚衣能有如此胆识。但李靖宸想到那晚她语出惊人,似乎也能解释得通了。
宁岚衣感受到李靖宸两道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轻咳两声岔开话题,“嫔妾近来无事,捣拾了些脂膏,涂在脸上竟意外容光焕发,就想着拿来给太后娘娘瞧瞧。”
“哦?”太后来了兴致,“宁才人竟还会研制脂膏,哀家倒是想看看。”
宁岚衣唤晏书将脂膏呈上来,笑道:“以前略有研究,近来只是太闲了。”
两人说起女子美容养颜的法子。李靖宸自觉无趣,说了声“儿臣告退”便要离开。
太后摆摆手,“退下吧,无事便多陪陪宁才人。”
“嗯?”
太后叹口气,道:“陛下不懂女儿家的心思,宁才人方才说太闲了,陛下可知是什么意思?”
“母后。”宁岚衣嗔怪道,脸上迅速染上一抹绯红。
见李靖宸不为所动,太后又道:“罢了罢了,回去吧。”
李靖宸迷茫地出了慈宁宫,才反应过来太后说的话。太后的意思是宁岚衣希望他多去长安宫?
怎么可能!
他与宁岚衣有接触也仅限于刚入宫那晚,不过短短几句话,李靖宸就知晓了她的心思。她哪里是自愿入宫,分明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再说了,他堂堂一国之君,成日批阅奏折,单是国家大事就忙到焦头烂额,哪有陪她一个后妃的道理。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李靖宸越想越纳闷,越觉得宁岚衣不简单。才入宫几个月,就把母后都哄的团团转。
李靖宸摇摇头,不愿再想这些事,回宫去了。
宁岚衣在慈宁宫同太后说了半日的话,回宫已经到了晌午。
眼下已经到了立夏,空气燥热,连人也跟着烦闷了几分。
宁岚衣立即吩咐晏书去取冰块,往偏殿送去了些。再将宣纸覆在冰块上,垫在身下,勉强爽利了些。
以往宁岚衣便是最怕热的,到了盛夏,在府里吃的用的,怎么凉快怎么来。后来嫁到林府,因恪守着少夫人的规矩,时刻得仪态端庄,成日裹得严严实实,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想到这宁岚衣又是意难平,断不会再委屈自己。
她卧在冰塌上,褪去衣裙,只着了单衣。随手拿了本书看,看着看着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醒过来时已到了晚上,身下的冰化了大半。宁岚衣摸摸肚子,感觉有些饿。
刚想唤晏书送些吃的进来,就听到外边有太监高声喊道:“皇上驾到——”
宁岚衣欲起身披上衣服,奈何腿却睡麻了,一时间动弹不得。
于是李靖宸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美人斜卧在塌上,鬓发微乱,因只着了里衣,露出纤白的小腿,还在挣扎着起身。场面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李靖宸见状立刻将太监禀退,终于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宁岚衣抬眼望去,就见到李靖宸立在门口,一副似笑不笑的模样。心中已是一团乱麻,面上却还尽量维持着平静。
现下穿衣服是不可能了,宁岚衣勉强起身,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端庄地行了个礼,“嫔妾给皇上请安。”
李靖宸握拳放在嘴角,轻咳两声,“起身吧。”
宁岚衣稳了心神,道:“皇上怎么突然就来长安宫了?”
“母后派人来传话,说你新沏的茶不错,朕便来看看。”
言下之意,我不是自愿来的,更不是为你来的。
宁岚衣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嫔妾这就给陛下沏茶。”
说完她笼上外衣,唤晏书将茶具端上来。
晏书边磕着瓜子边大喇喇地端着茶具进来,看到李靖宸吓了一跳,差点把手上的东西摔了。
宁岚衣瞥了她一眼,佯装生气道:“不成体统。”
“奴婢该死。”晏书也有模有样地跪下谢罪。
李靖宸挥挥手,道:“罢了,起来吧。”他也是不明白,明明宁岚衣是个多么谨慎的人,怎么手下的奴才这样莽撞。
晏书这才起来,宁岚衣忙起身沏茶。她动作娴熟,不一会儿就沏好,端到李靖宸面前,“陛下尝尝。”
李靖宸顺势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味道竟出乎意料的不错。
宁岚衣也尝了一口,随后撂在桌上,道:“今日嫔妾口出狂言,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李靖宸摇摇头,“朕倒觉得你言之有理,不知宁才人师从何人?”
“陛下说笑了。”宁岚衣笑得恬淡,“嫔妾只是闲时看过几本书罢了。”
李靖宸道:“仅是看书便能想出如此妙计,宁才人天资过人。”
宁岚衣轻吐口气,目光缓缓落在面前烙梅的瓷白茶杯上,“救黎民于水火,嫔妾也只能尽些绵薄之力。”
她说的很真诚,神情显得有些落寞,吐出的字却落进李靖宸耳朵里,徒然令他感到震惊。
他幼时便尝尽人情冷暖,看透人心。十岁一朝登基,先帝撒手人寰,大燕内忧外患,留他独自承担。世人从未予他温情,他又何必在乎他人的死活。
赈灾,只是为了平息民怨。他真正在乎的,只有权势,江山,还有这至高无上的位子。
可当眼前的少女说出“救黎民于水火”时,就像石子砸向江面,激起他心中层层浪花。难道他的胸怀,还不如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