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裕二被逼着在实验记录上签了字，尽管他知道这些数据都是假造，尽管他知道这一张薄纸无比沉重，尽管他知道以此捏造数据为基础的制药会被售卖给千千万万患者。
他丢下笔，颤抖的手只引来教授不屑的目光。
对于这个懦弱的家伙，森下大辅完全没有更多交谈的欲望。
在这个竞争激烈的行业，像他这样才能不足，又心智不够坚毅的家伙是活不下去的。
但他还是不得不最后警告了对方一遍，将说辞统一，最后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论文二作上会是你的名字，以后在学校我会多照顾远山君的。”
在他身上下太多赌注是不值得的，点到为止就好。
弹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实验报告，这才是教授最大的依仗，数据完美，实验过程详尽，哪怕交给同行验证他也毫不担心，之前的小小意外已经被他抛到了脑后。
第二天按计划把什么都不知道的实验室众人打发掉，教授以撰写论文为理由甚至没有出席庆功宴，实际上他去会见了更重要的人，大野制药的代表。
“舞子小姐比上次看起来更加漂亮了，真是令人吃惊啊！”
森下大辅教授站起身，为对面姗姗来迟的美丽女人拉开座位，看着对方弯腰鞠躬时露出的雪白脖颈，发出由衷的赞叹。
年纪轻轻就能做到第四部部长的位置，这种破例提拔的原因耐人寻味，教授也曾听过一些，譬如她是社长的私生女一类的说法，也都一笑了之。
“听说教授先生的实验已经成功，连论文都写好了？”
舞子并没有过多寒暄的打算，单刀直入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不错，相关文件都在这里。”教授把牛皮公文包摆在了桌子上，“注册专利所需的资料也都准备好了，按照合同，接下来需要你们那边履行自己的责任了。”
“当然没问题。”
舞子看着教授自信的模样，暗叹一声，皓腕轻举，整理额前飘散的黑色发丝，眼中闪过一抹失望的神色。
李橙透过灵鼠血色双目，正看着这个美丽的女人，心中若有所思。
教授实验室的背后居然是大野制药在支持，这在他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想想实验室那充足的经费就明白了。
最新一年R国药企排行第七的巨头(全球排名前五十)，凭借自己研发的新药，在一众仿制品中脱颖而出，崛起势头十分迅猛。
接下来两人的聊天大多是互探虚实的客套，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李橙将精神退回来，依旧让灵鼠跟在教授身边，自己在网络上查询有关这家企业的信息。
除了药品和医疗器械以外，小林制药还生产部分健康辅助食品，芳香剂，日用杂货等产品，而在医药这块，比较重视自主研发新药，但相对的，在仿制药的积累上严重不足。
距离他们上一款支柱产品PD-1单抗Opdive专利到期还剩不到五年，届时，虎视眈眈的同行势必会仿制出一批同类产品跟他们打价格战，销售额和市场占有率都会严重下滑。
值此当口，企业急需研发一款新药，来确保他们未来二十年的强盛。
李橙下手黑掉的PD-1新单抗项目大概就是他们的目标。
旁人大概会为自己招惹这样的庞然大物而颤抖不已，李橙首先想到的却是那句名言。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自己手里的东西对方有可能会感兴趣。
但思考了一会，他还是觉得不接触对方比较好，相比起医药企业这样的庞然大物，自己实在是微不足道，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
收回意识，摸着兜里刚领到的奖学金，李橙咂咂嘴，不过五万日元而已，而且这种校外奖学金是一次性的，不像很多正规助学金，是按月发放，持续时间甚至在一年以上。
不过也好，本来自己确实很期望那种模式，但现在看来，自己在这里能呆下去的时间可能不会太长了……
半个月后，似乎是专利团队那边有了好的消息，教授精心炮制的论文也寄了出去，他发动自己的人脉，安排了一些研讨会开始给自己造声势。
在森下大辅忙碌的四处赶场期间，李橙申请借用实验室，不出意外得到了允许。
那里面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一张废纸都没留下，他也不以为意，从包里小心翼翼拿出自己带进来的小鼠样本，放在试验台上。
这段时间，他用灵鼠滋养着这些小东西，倒也让它们过的不错。
独自配置好EAE抗原试剂，从小鼠肚子里抽取腹液样本，开启高速离心机。
忙碌着，他丝毫没有察觉到门口的轻微响声。
“是李学长？”万雪惊讶的问道。
李橙回头，一身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门口，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见面，她还是那么漂亮。
但已经没有当初的惊艳感，他点点头，处理好手上的样品，随意问道：
“你怎么来了？”
“是教授他安排我过来的，说是帮他打扫一下实验室卫生。”万雪把手里的包打开口子，露出清扫用的工具。
那个老家伙，是在防备自己吗？
但也仅仅是做到这样的程度罢了，实际上也根本没到怀疑的地步。
李橙耸耸肩膀，解释道：“好久没来了，手都生了，我自己准备了一些材料，想要重复之前做过的实验，你来帮我打下手吧。”
万雪笑着摇摇手，“不了，我的水平也只是添乱而已。”
说是这样说，她还是在旁边观摩了一会，李橙知道这时候自己做出异常的举动只会把事情搞糟，何况他觉得，由于实验过程加速，甚至可以说是匆匆结束，以对方学习到的程度，大概率是看不出这其中差别的。
但他不知道，一副好奇神色的万雪心中已经疑窦丛生。
由于某些渠道的缘故，她远比自己表现出来的更熟悉该项目实验室进程。
做到最后一步，从分光光度计显示屏上读取数据并记录下来，李橙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取出手机拍了几张作为影像资料补充完善。
这样一来，整个实验最后一步，他就代替教授完成了，实验全周期最完整的数据掌握在他手中。
准备收拾时，万雪好奇的走过来，提出请求看一下。
“拜托了，学长，李师兄！”她皱着好看的鼻子，连乡音都冒了出来。
李橙实在没有拒绝又不引起怀疑的方法，只好让开身位。
万雪观察了一会，心中惊涛骇浪，她抬起头，笑了笑，“果然看不太懂呢。”
说着走到放着自己包的桌子旁，做出拿手机的举动，嘴里再次请求道：“师兄，不如让我也拍一下，回去仔细学习……”她转过头，恰好看到李橙关闭仪器，将手中的实验皿取出来倒掉。
“啊，不好意思，我动作太快了，不如回头我整理好再发给你吧。”李橙挠着头。
“这样啊……”
虚与委蛇什么的，虽然讨厌，但也是人生必备的技能。
得出自己想要的实验结果，李橙心情很好，特意陪万雪一起打扫了实验室，离开时提出想请她吃饭。
“不用了。”万雪知道对方实际上过的可并不宽裕。
李橙拍拍衣兜，“拿到了早就申请的奖学金，虽然不多，但请学妹吃一顿饭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在他眼里，万雪虽然家庭条件似乎比自己好一些，但在实验方面却差的很远，至于之前发生的事情，与其因此厌恶她不如因为她是受害者的身份，而给与同情，这才是正常的人会有的观念吧。
李橙坚定的认为自己是正常的。
即使他获得了奇特的能力，一天中总有数个小时是以老鼠的身份在观察世界，但也因此，他越发要肯定自己正常人的身份。
以至于近乎一种偏执的程度，而自己一无所觉。
万雪心事重重，却也默契的做出高兴的样子，陪着他逛街，选了一间门面不大，但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店。
小心的吸着拉面不发出声音，望着碗里被自己咬掉一口的肉片，万雪忽然问道：
“师兄，你相信做了坏事的人会下地狱吗？”
李橙一愣，转头看向对方，她的双眼像是沉在水里的星星，忽然低下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门口的铃铛声响了起来，老板热情招呼着新的客人，喧闹声中两人沉默了一会。
“不知道，但如果真有地狱的话，我想在那里一定不会感到孤单。”
吃完饭，谁也没有继续走下去的想法，互相道了别，各自走开。
不知为什么，李橙忽然觉得这大概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这个乖巧的女孩，他转过头，人群里，那个雪白的身影渐渐消失，可当初她帮他解围时心里的感动却涌了出来。
也许可以抓住什么，一种模糊的念头从心中一闪而逝，渐渐飘散了。
回到自己的住处，李橙把早已写好的举报信拿出来看了一下，又根据今天的实验结果，对教授论文中几个微小的瑕疵进行了阐述。
尽管论据详尽，但他并没有完全的信心，能凭借几封举报信搬倒学术界的大牛，但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个程度。
发往学校董事会，著名期刊，以及政府相关部门，网络上也点击发送。
出门检查了一下邮箱，意外的发现了来自大陆的回信，是小周姐的。
李橙神色微微动容，放好寄出的信，回到屋内，稍微冷静了一下，打开信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