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手,柳无刀持白子,少黑子十七子,黑子帖七子,任然要少十子。
局势未定,目前的目数并算不了结果,只不过现在场面黑子步步紧逼,如大军压境,黑云压城城欲摧。
白子则如守城将士,只有苦等一线希望,盼着能与城外援军交汇。
柳无刀算力举世无双,每颗子都是眼下最佳的情况,但徐廿山则更胜一筹,一旦柳无刀守下一点初建优势,便仗着悠长的战线转战他处。
“你下的每一步都很好,都是眼下最佳的,可以说是一点错都没有犯。”
徐廿山一颗黑子下在了手筋之位,虽是莫春时节,但柳无刀依然额头见汗。
他捏着棋的手犹豫不决,眼睛却死盯着棋盘上的一点,这一点就是眼下最佳的位置,能打断徐廿山刚刚的一击绝妙手筋。
但是徐廿山刚刚说了那样的话,他不觉得堂堂大护国会做无意义的事,说无意义的话,就像救他一样。
眼下最佳么……
柳无刀恍然一征,飞快的抬头看了眼徐廿山的眼,果然也是看着自己看着的那一点。
因为最佳,所以徐廿山必然会知道他每一步的动作,也就是说,他下的子就像铺好的路,徐廿山只要跟着走,就能踩住他了。
是这样的吗。
一点错都没有犯,反而是犯了最大的错?
或许吧,柳无刀想到,但是如果不落这个点,又有什么位置可以落,眼下绝佳就是绝佳,绝对的绝,最佳的佳。
除此之外,皆是废棋。
眼下,绝佳,犯错……
柳无刀眉头微皱,闭眼回忆起了这一局的每一颗子的落点,他的记忆里极好,好到但凡是看一眼的东西都决然不会忘记。
自然下过的子是以什么顺序落下的,他也记得清清白白。
再睁开眼,每颗子在他眼里都分了轻重,越重的便是越后下的,最轻淡的,则是最初下的,同一手的黑白子套上了羁绊,顺联手的同色子,连接上了一条无形的锁链。
先前下的一百零七手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在他眼前呈现了开来,他恍惚间又听到一声碎裂的声音。
这一次极其清楚,清脆如上好的宫廷瑶瓷被白金小锤子敲碎,满颅都是金灿灿一片,又像是冻了万年的冰山裂顶的声音,浑身受寒般一个激灵。
声音只有一瞬,舒爽的感觉也只有一瞬,柳无刀眼前的棋盘依旧是黑白,但之间的几颗子的羁绊与锁链却镀上了金。
一片金色,把交错复杂的子与子的关系分隔的非常简单开明,仿佛是文章中涂上了萤草汁的高亮部分,最出彩的地方显露无遗,柳无刀看到了徐廿山的“道”。
当下,绝佳,犯错。
当下绝佳终究是当下,永不犯错自然也就没有奇袭的机会,徐廿山每一颗子都不是当下最好的位置,但与往后的每一手连接起来,却越来越适合那个位置。
徐廿山每下一颗子,那么他前面的每一颗子的价值都会上升,而柳无刀落得子,落地什么价,也就是什么价了,虽然价高,但终究是会被赶超的。
沏的上好的玉田茶喝了半壶,剩下的半壶已经凉了,徐廿山看着都心疼,这茶是程如玉托人从九樱国兼程送回,实在的宝贵的很。
徐廿山好喝茶,但又节俭又廉洁,家中常年泡的茶无非是些鞍山绿叶这种便宜货色,这等好茶平日里都是舍不得喝的。
今天这壶茶当然不是为柳无刀泡的,而是终于定完了龙脉的慰劳,只不过他看着柳无刀那在一百七十八个点之间来回飘忽的眼神,总觉得这壶茶泡的倒也不亏。
元气微透,那半壶冷茶徐徐的冒气了热气,徐廿山用元气包裹住了每一片茶叶,好让加热对口味口感的影响降低到最小。
他给柳无刀沏了半杯茶,又给自己续了半杯,扭头看了看那一个小小的花园,略一思量,悄悄从棋钵中摸了颗棋子弹到了花园的一处。
漆黑的棋子穿过花瓣落在一颗稍有龟裂的石子上,竟然是把它给砸蹦出去一块,黑子落在那处坏处,倒是让那颗石子圆润了不少。
被花盖着的土地上有着零零散散各式各样的石子,其中零星的散落着或是完整或是碎裂的黑白棋子。
上一次落子,都是六年前了吧。
徐廿山一口喝掉了半杯茶,要往常他是决然不会这么做的,但他现在觉得好生痛快,可惜他又不饮酒,就是便以茶代酒,也好表示个尽兴。
“先生,我输了。”柳无刀最后也没有落子,他捏着的白子又放回了棋钵里,脸上却不见什么沮丧的神色,反而有一些兴奋。
“又走了几手?”
“又走了八十九手,总计一百九十六手,我少先生二十一颗子,贴子后少十四颗。”
柳无刀说到,就像是讲述已经下完了的棋谱。
从徐廿山说完那句话,到柳无刀说完这句话,中间过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也就是一刻左右。
“下完。”徐廿山没有接话,只不过语气听起来挺轻快的。
于是柳无刀便落下一颗白子,徐廿山瞬息接上一颗黑子,柳无刀再接,一刹那落子之声连绵好似雨打芭蕉,惊的落在花圃中的蝴蝶都飞做一片。
前一百零七手两人下了约莫一个时辰多些,如今这九十八手不过三十个呼吸之间便已经下完。
当最后一颗黑子落下来,白子落无可落,整场共记一百九十六手,黑子多白子二十一子,帖子七颗多十四子。
分毫不差。
徐廿山叫柳无刀先闭上眼睛歇息会,又叫下人拿了温热的毛巾给他擦了汗,自己则伸手探在柳无刀的天灵,再一次的细细感受。
如他所料,玄清丹给柳无刀镀上的那层金膜已经消散的的只剩淡淡一层,而柳无刀的丹田中更是空无一物,硬要说有什么效果,大概就是柳无刀的经脉宽松了些,至少一年内免去了被元气撑炸裂的风险。
同时四散的药力也强化了一些他的肉体,原本虚弱不堪的柳无刀现在应该是与常人无异,或许看起来还要更健康些,这说明他的心府也很好。
丹田虽然空无一物,但是也没有丝毫裂痕,好像是新生的婴孩,透亮干净。
但元池自毁导致他的丹田不连经脉,经脉不连心府,虽然都好,但他依旧活不过五年。
徐廿山的神识再往上探去,一直探到他的灵海中,虽然是叫做灵海,但那里本来应当是一片荒地,看起来就像是寸草不生的平原。
但徐廿山却在柳无刀的灵海中看到了小小的一个湖泊。
它实在是太小了,应该叫做池子,看起来清汪汪的一坛,最多不过半亩的面积,池子边的平地碎裂成一块一块的小块落入水中,每落入一块池子就大上一分。
池是小的湖,湖是小的海。
更何况还在慢慢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