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传来女人声嘶力竭的凄惨叫喊,还有丫鬟和婆子焦急的呐喊声。一盆盆血水从内室端出,使人看后触目惊心,手捧人参汤的丫鬟,还有手端替换热水的婆子来回穿梭。
春晖堂内乱作一团。
一产婆从内室奔跑而出,冷不丁的摔了一跤,顾不上磕碰而疼的膝盖,来不及理会散乱了的头发,不顾形象的朝主院益亭阁奔去。
“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夫人难产……”
“什么?”丞相乜益庭慌忙站起。
产婆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因为害怕,整个身子瑟瑟发抖。
“可还有办法?”
“大人或孩子只能保……保一个,还请老爷早做决、决定。”
乜益庭瘫坐在主位上,长叹一口气:“也罢,也罢,欣儿,不要怪我,是你福薄。”
“老爷……”
“用尽一切办法也要保住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全家陪葬!”
“老爷,放、放心,老妇一定竭尽全力保住小少爷。”
产婆又慌忙退下。
“疼,好疼……啊——”深沉的红木锦床上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痛苦的嘶喊着,声音由大及小,慢慢的低沉无力。
她是丞相的正房夫人,整个丞相府人人敬重的女主人。在京城无人不晓连欣大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贤名在外,满腹才华。在丞相府内,温柔谦和,宽厚待人,平等对待一切,赢得丞相府内众人一致心悦诚服的尊重。
而如今,这一胎整整耗费了她一天一夜的心神精力,疼的没力气了,就喝口参汤缓缓,积攒力气,就这样,一杯又一杯的参汤吊着她的命,使她有力气继续下一轮的“厮杀”。
“夫人,坚持住,再使把劲,孩子就快出来了,夫人,你不能睡,不能睡啊!”贴身丫鬟李蝶舞在一旁哭喊,不停的给连欣擦着满脸的汗水。
“夫人,再坚持一会儿,产婆一会就回来。”
正说着,产婆王婆子推门而入,一阵风似的跪在床前,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王婆子,你……”李蝶舞乱了心神。
连欣不再挣扎叫喊,嘴角渗出一丝苦笑,心中了然。
“王婆子,你要干什么?你不能这样做,夫人会死的……”李蝶舞上前阻止她的动作。
“拦住她。”王婆子一声令下,旁边的丫鬟和婆子齐齐上前死死的按住李蝶舞,使她挣扎不得。
王婆子用她肥肥的大手毫不客气的朝她伸去,一阵生猛硬拽,毫不留情的往外扯拉。
“啊——”一声凄厉的哭喊声响彻云霄,而后便没了声响。
“哇——哇——哇——”
孩子降生,天露初白。婴儿正对心口的后肩处一株妖娆的罂粟花缓缓盛开,若隐若现。
“夫人,是个千金,您看看。”李蝶舞把孩子抱到连欣面前。
她使出全力睁开眼,看到了一个粉粉嫩嫩的小脸蛋,真可爱。
疼,撕心裂肺的疼。
“都退下吧,蝶舞留下。”
“是。”一群丫鬟鱼贯而出。
“夫人,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连欣的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蝶舞伸出头,把耳朵贴近她的嘴唇。
“人有悲欢离合,月、月有阴晴圆缺,孩子就叫乜、乜月。蝶舞,我求求你,以后替我好好守护月儿,好不好?求你了。”连欣虚弱的说这些话,只这几句话就耗尽了她半生的心神。
“夫人,您待奴婢不薄,奴婢都记得。夫人,您请放心,只要有蝶舞在一天,蝶舞就会护着小姐一天。余生之志,定护小姐安稳。”
蝶舞趴在床头,哭的泣不成声。
“如果可以,我愿月儿远离侯门,远离京城,只愿她布衣一生,安稳一世,也好过在似海侯门中失去自由,像我一样苦苦挣扎。如今,我就要解脱了,可我唯一的不舍就是月儿……”
“夫人,夫人,您别说了……”
“月儿……月儿……”
耗尽最后一丝心神,终于尘埃落定,远离牢笼,魂游四方。
益亭阁内,乜益庭看着门外抱着孩子匆匆赶来的王婆子,猛的站起,跨大步来到门口。
他身后的侧室傅楠嫣握紧拳头,一股担忧与嫉恨涌上心头。
“我的儿!”他伸手接过襁褓中的婴儿,慈爱的看着她的小脸。
王婆子一骨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说:“老爷,是、是个小千金。”
乜益庭瞬间变了脸色,抱着孩子的手僵硬不止,丢也不是,抱着也不是。
傅楠嫣看出了他的窘迫和愤怒,忙伸手接过孩子,笑着说:“恭喜老爷又喜得千金,咱们丞相府终于有嫡女了,这也是美事一桩,值得庆贺。”
慕楠嫣转了话题,轻轻叹气:“唉!原来相国寺里的高僧也有失卦的时候,当初明明算的夫人身怀男婴,乃天上紫薇星转世,原来也是胡编乱造,用已迷惑老爷。全京城人人都知道夫人将会生一个紫薇星转世的嫡子,可是,可是现在却是一个千金,这不是让全京城的人都来耻笑老爷吗?唉,老爷也别太难过了,夫人以后一定还会怀上嫡子的。”
李蝶舞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慌乱跪下:“老爷,夫人她,亡故了。”
乜益庭像是早就知道了结果一般,表面上没有太大波动,但是毕竟是自己的结发妻子,说不难过是假的,心里微微一颤,隐隐作痛。
一想到相国寺高僧的糊弄,还有连欣不争气的肚子,最终面子战胜了理智和感情,连带着与她微薄的感情也都消失殆尽。
片刻的沉默,傅楠嫣还以为乜益庭是悲伤过度,随即佯装伤心的安慰:“老爷,夫人福薄,无福消受老爷的垂爱,撇下老爷和小姐撒手人寰,望老爷节哀。”她努力的挤出一丝眼泪,用手绢轻轻的沾着,抽泣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但是心里却乐开了花。
“夫人走时可说了什么?”乜益庭问。
“夫人弥留之际只有奴婢陪在身边,夫人只说小姐名为——乜月。呜呜~”
益亭阁内女人的哭声此起彼伏,乜益庭只觉得心烦意乱。
“住嘴!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乜益庭怒斥。
瞬间,一片寂静。
“大办。”说完二字之后,遂甩手而去。
天越国三十四年,丞相夫人连欣与世长辞,年仅二八年华。高僧连颂七日七夜超度经文,法师做法七七四十九天。不分昼夜,超度亡魂,极乐净土,转世成人。
葬礼隆重异常,传闻,棺材周身镶嵌金银珠宝无数,奢华无比。棺内奇珍异宝,精巧古董价值连城。
丞相夫人长逝之后,丞相乜益庭一月未上朝,日日守在连欣墓前,茶饭不思,消瘦如柴。传闻,丞相乜益庭极其宠爱夫人连欣,在时,捧在手心日日呵护,闲时与她吟诗作乐,琴棋相对,去时,坟前长跪相守,以泪洗面,以至相思成疾。
天越国一代才女溘然长逝,伤碎了京城众多大好年华,满腹经纶的才子佳人。
岁月荏茬,匆匆而过。转眼已经六年有余。
天越国有一习俗,每年孩子生辰之时,父母都会请高僧为其摸头祈福,诵经佑安,寓意孩子平安喜乐,富贵长寿。
当然,乜月是没有这种待遇的。
在益亭阁高僧为乜秋婉祈福之时,乜月突然窜出,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这庄严的仪式。
“乜月,谁让你来的,快点回去。”乜益庭怒斥。
法师怔怔的看着乜月,而后大惊失色。
“丞相,这位是?”
“让法师见笑了,这是小女乜月,小女顽劣,冲撞了大师,还请莫怪。”
法师闭上眼睛,掐指一算,微微摇头,长叹一声。
“天煞孤星,灼灼如火,祸乱江山,易朝改代。”说完之后,扬长而去。
因这十六字谏言,小小的乜月被乜益庭无情抛弃。
自此,丞相府嫡女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