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捂着胸口艰难的从地上爬起,由于化雪的缘故满地的泥泞,少年那一身出门时才洗净的衣服全都在泥水中滚了一遍,所背的箭袋中羽箭也掉落许多,与泥巴混杂在一起,此时看上去极为狼狈。
那一脚虽不至于让他负伤,却也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气闷是在所难免的,这会儿还揉着胸口缓不过来。
先前方文本是与杨大彪一行人骑马同行,忽然听得远方树梢上传来一声清亮的鸟叫,那位公子哥便下令转向,弃了三辆马车往这边赶来,来了后自然就是眼前这番场景,杨大彪上前救人之时几位师兄就做好准备,纷纷下马上前,站在了教头身后,把方文留在了车队中。
情势愈发紧张,方文自然也跟着紧张,接着就到了杨大彪一刀夺人性命的那一幕。方文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此时看见那活生生的血腥案例却还是有些窒息,但终究是个武夫,步子还算迈的动,想要去帮助师父,这才乘着师兄们接师父回来的空档跑进阵中。
谁想杨大彪无比直接的一脚把他踹了回来!
方文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面颊,略微清醒了一下神志,再定神看向周遭,只见满是手持兵器的山贼,而自己身后的马车外除了自己竟是连一个护卫都没有。
再一眼便看到了那被挤在阵外双目无神的妇人,这算是圈中三方人马中最为特殊的一个,形单影只,在这肃杀的气氛中格格不入。
此时方文身背一张短弓,腰挎一把铁剑,同样形单影只。可是一边是自己奉命保护的主子,另一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力量无比渺小,但聊胜于无,却也仅有自己一个人,他必须得选择一方保护。
山贼越逼越紧,他得从两者之间尽快做出选择,这对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来说是十分艰难的。
心急如焚的方文有些无助地看向那两辆马车,再看看林子上空,无比期冀着那道白色身影的出现。
杨大彪身在阵中,带着自己的一干弟子在丛林中拼杀,无暇顾及那位六神无主的妇人。
山贼们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点头之间的交流便已确定要先将妇人做了,在这种混战当中能杀一个便杀一个,搞不好就会让对方乱了阵脚。
有了目标的山贼们也不顾死伤,从侧逼近,雁行堂的成阵弟子由于需要保持阵型护着杨大彪,再怎么阻拦也会漏放一两个,方文从后方挽弓而射,射杀着靠近妇女的贼寇。
短弓下的羽箭伤害着实不高,若是射中腿脚手臂还不足以让山贼失去战斗力,往往还需要在杨大彪掠出时的刹那,结阵弟子们的补刀才能保证那位妇人不被伤害到。
而马车这边无人管问,甚至已有胆大之徒手摸到董墨笙所乘马车之外的另一辆马车的车辙,手里的长兵便要插进车窗。
方文刹那间想了无数种可能,仍旧没想出个结果来,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不想了,猛一撇头,心中一横,不再看那妇人,将手中短弓往泥巴地里一插,拔出铁剑便杀了上前。
杀至敌前脑中凭空蹦出个念头来:“既已为护卫,护主在先,万事忠义二字在前!其余等当断则断!”
一剑挑开那把矛状兵器,上前一脚踹在身先士卒的那个贼寇腹部,与先前杨大彪一脚动作无二,却是带着外家七品武夫的全力而来,刹那间敌手脸色雪白,五官仿佛都揉在了一起般狰狞,跪地干呕。
方文一步踏前,挥剑如风,与下一位贼人相拼杀,由于身材高大抓住空子按住对方的肩膀,倒置剑身,以剑柄猛击其脖颈,只见其双目一翻,就此昏死过去。
此时山贼们已经开始有冲锋的意思,身侧又有一贼人袭来,方文连续击倒两个山贼,就着势头左手五指紧握而一拳至,却被对手生生钳住,方文右手持剑挥砍而下,却再次被那位贼寇捏住手腕,双手均动弹不得。
感受着两只手腕传来的巨大压力,方文眼瞳骤缩,明白这人在力量上起码有六品以上的实力,绝不是自己这样七品还十分勉强的武夫能够抗衡的。
而此时身后原先跪地呕吐的那个贼寇也已经强撑着起身,唇角满是污秽与丝丝血迹,眼神无比恶毒的捡起那根矛状兵器,狠狠地刺来。
方文百般挣扎无用后下意识的紧闭双眼,生怕看见自己被捅出个透明窟窿的凄惨下场。
然而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痛感传来,再次睁眼时便看见一位婀娜性感的妇人出现在自己眼前,正是先前客栈里四男一女中的唯一女子。
妇人此时与客栈里那副懒散的模样截然不同,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盘起,虽是寒冬腊月衣装却十分单薄,一双雪白如藕的小臂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长相甚至可以用妖艳来形容,一对红唇磕碰间仿佛能摄人心魄。
妇人打了个哈欠,左手捏着那只矛状兵器,右手轻捂嘴唇,只听她慵懒的语气间却有着一股致命的魅惑:“这小车可真挤,奴家早就想下来走走了……”
那位持着矛状兵器的贼寇无论怎么掰扯都没办法扭动分毫,满脸惊疑地望着双藕臂,不明白那双纤细的手臂中究竟蕴含着怎样的力量。
下一秒那持着矛状兵器的贼寇五指已握不住杆子,双手无力的垂下,全身酥麻,最后一丝神志猛然醒悟,原来不是她力量太强,而是……随后仰头倒地,不省人事,而其脖颈间的血管根根凸显,绿的发紫,紫的发黑。
方文也顿时觉得手腕一松,惊疑未定的望着眼前那位六品武夫缓缓倒下,倒下后双目突出,口吐白沫,抽搐不止。
二者的脖颈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细小的针,细针只有根部能看出是银制品,而除了根部则皆是诡异的紫黑色。
方文倒吸一口凉气,哆嗦了一下,脱口而出:“毒!”
妇人有些好笑的望着他,随手丢掉那根矛状兵器,走到方文跟前,毫不避讳地挑起年轻人的下巴,一双如水的眸子好似会说话一般,对着少年气吐如兰道:“姐姐又不毒你,怕甚?”
方文何时与女人如此近的接触过?再加上这个女人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成熟的诱惑,就如同熟透的蜜桃一般似乎可以任君采摘。
更何况年轻人血气方刚,刚刚动了拳脚,正热血上头,此时更是血脉贲张,任凭七品武夫的功底脚步却挪也不动,鼻腔中仿佛有一股暖流乱窜,一颗心肝就像春天里的野花不安地抖动着……
正在方文心中天人交战之时,复又有整整八个山贼杀至车前,那喊杀声传至耳边少年才惊醒过来,赶忙后退两步,似是确定一般的再望了妇人一眼,待得妇人娇笑点头后才挥剑拨开八人中的一人,为自己留出一道可以通过的口子,如同一只冲锋的豪猪一般冲到那位碧绿衣衫的妇人身前,红着张大脸高举铁剑与那批山贼厮杀。
少年不知道的是在自己冲出八人的包围后,那八人就如同被车轮碾过的杂草般倾倒,从侧看来就仿佛方文一剑撂倒八人一般使人震撼。
妇人收回那只如白玉般的小手,双手抱胸饶有兴致的看着少年胡乱挥剑,时不时的弹两下指尖,就像寻常少女嬉戏水间弹开水波一般天真,但这份天真却伴随着一声声惨叫与坠地之声,就显得没有那么烂漫了。
几个潜伏着的头目在一旁观测着战局,不断地胆颤心惊,有一个带刀的精瘦汉子身手如此了得也就罢了,为何这个无比年轻,挥剑看似毫无章法的少年,怎的也如此生猛?莫非真是踢到铁板了?
公子哥跺了跺脚,木质的马车底部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手指轻轻敲打着车窗,自卫三娘出去后他便闭上了眼眸,只是轻轻地听着声声惨叫。而和卫三娘一辆马车中的谈笑声自这碰撞声传出时便戛然而止,从中窜出先前方文所见到的同住一间的兄弟来。
堪当车夫的刘解坐在一旁抱剑假寐,对车外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
兄弟二人下车后活动了下手脚,对着董墨笙所在的车厢同时一抱拳,齐声道:“请当家的吩咐。”
董墨笙手指从车窗中伸出,指了指那队逐渐不支溃散,已经出现伤亡的商队护卫,没有任何言语。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不慌不忙的走向那队护卫。
稍壮点的开口道:“在下雁行堂韩龙。”
稍瘦点的跟着道:“在下雁行堂韩虎。”
二人齐声:“来助诸位一臂之力。”
坐在马车中大气不敢出的那位中年发福的富家翁满面紫红,伸出一条胖腿艰难的将一个摸到车沿的山贼踢开,赶忙再拱回车中,贴着车的坐凳仿佛要把自己嵌进去一般,心中大急暗道废什么话啊,要帮忙赶紧啊!
嘴上却仍是表现得恭恭敬敬道:“先行谢过二位侠士相助……若能保得王某平安,事后必有厚礼!”
韩龙韩虎两兄弟听得这话反而是定在原地不动了,离了那辆马车十数步的距离,骇得自称王某的富家翁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把口中的金山银山都搬了出来,只求能补救一番。
二人只是笑笑,笑容如出一辙,看上去就像两位老实的民夫一般憨厚。
突然间二人抬起袖子,无数破风声自其袖间传出,只见在林子阴影的缝隙间,阳光所能照射到的地方偶有丝丝反光,就像暖阳下的溪水,偶有条鲫从中游过,鳞片的光芒是那么喜人。
二人对着富家翁再一抱拳,便不再理睬他了,反而是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的聊了起来。
“阿龙,我就说撒豆好用些吧,你那种瓜不行的。”
“放你娘的屁,你是眼瞎了吗,种瓜一击便穿了他的板斧,撒豆补了些杂兵而已,有什么用?”
“我去你姥爷的,咱好好算算,撒豆杀了十六个,种瓜杀了九个,那九个也都被撒豆打蔫吧了你才补得……”
……二人似是丝毫没有意识到是在互相问候自己的祖宗十八代,竟是吵了起来,不过吵架的模样让人啧啧称奇,怎么都不脸红脖子粗,反而是一脸老实的憨笑呢?
听到车外护卫们惊讶感叹的声音,富家翁微微探头,只见那包围二十余人已尽数倒下,山贼的包围圈就此多出一个偌大的豁口。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照面所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