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宇跟上站在了白轩身后,白轩正隔着玻璃聚精会神的看着一个会议室。会议室里是一张大长桌,左右两边的人都低着头,神情严肃。坐在首位的是一个梳着背头的中年男子,他神情睥睨地环顾桌旁的每一个人,紧皱着眉头的脸不怒自威。白轩看到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初中那个严肃刻板的校长,每次开校园大会的时候都会重复男生女生要保持距离,女生不要大吵大闹要文文静静要懂得温文尔雅。
会议大概是结束了,长桌的两旁的人陆续起身离开,首座的中年男子双手揉着太阳穴,等会议室里都走空了之后,皱起的眉头逐渐舒展开,但白轩却没能在他脸上等到微笑,他松开眉头竟然是因为太过疲惫了。
静坐了一会,他理了理桌上的文件,起身走出了会议室。
经过二人身旁的时候,大概是觉得面生,便下意识地多看了二人两眼。白轩微笑着向他欠了欠身,他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当作是给白轩的回应。然后便走到了刚刚二人经过的中央办公区。
“啥态度啊,哥你咋不跟他说呢,这架子也太大了吧。”金宇有些不满。
“呵呵,没事,按约定咱们本来该待在休息室里的,他大概以为咱们是人事部刚招的员工吧,走,咱们跟上去。”白轩倒是显得十分释然。
“魏经理。”中年人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不冷不热地招呼了一声。
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从工作区钻了出来,毕恭毕敬地站在了中年男子身旁。
“许总,您叫我。”
“创新部的年终方案你打算什么时候交给我。”中年男子声音略微低沉。
“许总,部门里的人都在赶,最迟后天就能够送到您手里。”魏经理听到年终方案四个字的时候,很明显神色慌张了起来。
“可我们约定的时候是前天啊,我已经私下给你放宽两天了。老魏啊,你跟着我也有几十年了,这些年你做的贡献,我不否认,可是集团里断不能留那些企图靠资历吃饭的人啊,我为什么要花十倍于新人的价钱去养一个不做事的部门经理呢。我知道你家里也不容易,你去财政部门把下个月的工资领了吧,明天,就不用再穿着西装踏进这座大厦了。”中年男子用极其平淡的语言辞掉了一名集团创业伊始就跟着他的元老。
“许......许总,别这样啊,我老婆的病情你难道不知道吗?没有了我每个月的工资,就相当于给她判了死刑啊!孩子也上了大学,是最需要费用的时候啊!我知道......我承认我这几年的工作态度和能力都在下降,但是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重新拾起当初的那份热情,能力的不足我用时间来补,我加班,加班可以吗许总?”魏经理身子一瞬间就垮了下来,弓着腰苦苦哀求道。
“老魏,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集团不是我一个人的集团,我得为所有人的前途和利益着想,这几年集团里关于你的舆论我已经压了很多压了很久了,我也累了,大家都累了,我的控股比也在不断地下降,我没法再凭一己之力保住你了,去吧老魏,娟子住院的那笔钱,我会每个月打到你卡上。”中年男子的语气变了,没有之前的那种不冷不热云淡风轻了。
“许涛!我魏文跟了你二十多年了,我这辈子一半的时间,二十多年全都花在你的梦想上了!你现在是在跟我谈施舍的事吗?娟子和我们两是一起长大的,一起长大的你知道吗?你是不是还对当年那件事耿耿于怀?再说了,我魏文几十年的心血丢在这个集团里,你现在想开就开,想把我丢了就丢了是吧?”魏文的情绪有些失控了,办公区里大部分人都听到了他的吼声,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光明正大地把视线投过来。
“阿文!冷静点,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中年男子将刚刚举起的水杯重重地砸在了办公桌上,溅出的水浸湿了桌上的纸张和文件。
“我是企图靠资历吃饭的人,我是那个你花了十倍价钱留住的人,你这样跟我说话的语气真好听,像极了一个位高权重的集团CEO。你不是许涛了,你是我们市的首富,是集团的首席执政官,像皇帝般地说一不二。”魏文一边鼓掌,一边倒退。
中年男子转过了身,拿起纸巾擦拭着桌上的水渍。
“太狠了吧,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元老,他说开就开了。”金宇在一旁暗暗的咋舌。
“你没看出他也很为难吗?”
“可是按交情来,怎么也得给他安排个其他的位置吧?”金宇觉得中年男子有些不近人情。
“可是他做的没错,公司本就是以营利为目的的机构。能够当上首富,势必得铁石心肠,优柔寡断将会是挫败你的因素。走吧,咱们去会会他。”白轩说完便走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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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总,您叫我?”穿着制服的女秘书恭敬地站在许涛身后。
“你让财政部的陈经理,把魏经理的年终奖金一并给他结算了。”许涛背对着秘书道。
“可是......可是现在才五月啊?您要是这样的话,董事会那边又该以此做文章了。”秘书有点没搞懂这位总裁的想法。
“那又怎样?我才是公司最大的股东,去吧。”许涛说完扬起了左手,打断了秘书接话的念头。
“阿文,我已经尽力啦,这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我两全权做主的小公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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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总?”白轩走到了许涛身后,出声问道。
似是听到了陌生的声音,许涛停下了擦拭水渍的动作,疑惑地转过了身。
“我是白轩,这是我的助手,金宇。”白轩自我介绍道。
“呀!我还以为是人事部又给我们公司招了两位青年俊才呢,怪我眼拙了。”许涛迎了上来,握了握白轩和金宇的手。
这是白轩第一次看到许涛真正的舒展开眉头。
“许总说笑了。那......咱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白轩直切主题。
“有,贵宾到访,这自然是有的,两位跟我来吧。”许涛显得十分高兴,领着二人走出了大厅中央这嘈杂的办公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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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宇感觉今天真的是风光无限。
先是在校园里众目睽睽之下登上一辆千万级别的跑车,然后是进到了这座城市里所有精英都渴望进入的大厦,并且受到了贵宾的待遇。而现在就更不用说了,一个身家几十亿的老板正在前面给自己领路,而且看他的态度说不定还能够让自己毕业之后在这里混个一官半职什么的。所以这一路上他难得的没有说烂话。
白轩跟他想的自然不同。
按理说以他们现在的位置应该已经远离了大厦的核心区域。可是为了方便工作联络,总裁的办公室不应该在核心区域的核心吗?而现在许涛带他们走的过道冷清得只有时而路过的保洁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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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就是这了。”许涛停在了一个没有任何标牌的门前。
许涛把门拧开。房间很小,也就是一个卧室的标准,但里面硬是塞下了两排书架和一张软床,以及茶几等必备家具。
“工作很忙,经常回不了家,所以我就在大楼里给自己找了这么一间屋子。这个地方应该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除非管监控的保安24小时盯着屏幕。在这里我可以做一会没人认识的人。”许涛在背后把门关上。
白轩走到了书架前,抽出了居中位置的《菊与刀》。
“一直很想去一趟日本,只是三十岁之前没能力,三十岁之后没时间。我不知道是我完成了自己的梦想,还是被自己的梦想给束缚和左右了。”许涛看到了白轩的动作。
“日本虽然也是一个重传统的国家,但如果现在你有机会去一趟那个岛国的话,能够看到和体会到的已经不仅仅是这本《菊与刀》了。它有些老了。”白轩放回了书,回头看着许涛。
“是啊,有些老了。”许涛苦笑。
“咱们开始吧,说说你留在记忆深处里的遗憾。”白轩坐到了茶几前,金宇也跟着他一同坐下。
“遗憾?我不知道。”
白轩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许涛。
“我不确定我现在的生活是不是你所说的遗憾,因为曾经这一直是我的梦想,是我穷极一生去追求的东西。但委实说我很厌倦这样灯红酒绿的生活,城市的霓虹有时候晃得我找不清回家的方向,我想念碎石小道、蛙声月光的故乡。”许涛在两人对面坐下。
金宇心里默默地替他感到难受。他花了大半辈子的时间完成了自己的梦想,可是现在的他过得并不是很快乐,他怀念以前那种悠然自得的生活,却又不敢彻底否认现在拥有的一切,因为他可能曾经为此拼过命。有些东西只要你一经拿起,就再没有放下的可能。
金宇想起了高中历史老师给他们讲述封建皇权斗争的故事。在那场权利的勾心斗角中,从来都只有胜利和失败,没有中途退出,因为放下权利的那一刻就像武士放下了刀,等待你的只有死亡。
“所以这次你只是想让我们陪你去记忆里转转?”白轩问道。
“时间对我来说实在是有些昂贵了,能够有这种延缓时间的旅游方式,当然想好好地休息一次。”许涛揉了揉太阳穴,他很少会坐下,因为坐下来的舒适会让他犯困。他很少有睡满6个小时的夜晚。
白轩甩了甩右手,抖开了缠在指间的怀表。
许涛盯着不断晃动的怀表,他从未感到倦意如此沉重,但他依然没有立刻入睡,他的神经习惯了高强度的工作和紧张,他对睡眠的克制出乎了白轩的意料。
他终于坚持不住了,身子伏在了茶几上。白轩看了看金宇,两人也跟着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