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多玛不得不承认,坐在他面前的彼得潘的确是世间罕见的美男子。
彼得潘穿着古典式的麻质无领开胸衬衣,手握盛着葡萄酒的水晶玻璃杯子,走到窗户的小阳台前。他那六尺四寸的身躯比索多玛还要高,身材则稍为削瘦。
窗外可俯视斗牛场内的情景。杀戮仍在进行。
每一场斗牛表演均有六头牛上场,分别由三位斗牛士宰杀。其中第一及第三头猛牛,规定由当天三人中名气最响亮的斗牛士击杀。
“索多玛,我知道你不大欣赏斗牛。”
索多玛喝下半杯冰水,吁了一口气,把杯子放回面前的小圆桌上。
“没有高桥那么讨厌。他形容这是‘胡乱的杀生’。”
彼得潘喝了一口冰凉的葡萄酒,指向窗外的斗牛场。“不对。上场的公牛都拥有经过严格挑选的血统,天生具有高贵、勇敢、骄傲的本性。它们生下来的目的便是在场上与我们一决胜负。这跟别人养饲牛只作食物并没有分别。”
索多玛默然,掏出手帕拭抹额角的汗珠。
“可惜……”彼得潘把杯中酒一口喝干。“经过几百年,虽然一直保持纯粹血统,但今天的斗牛已比它们的祖先衰弱得多。我真的羡慕罗美洛,他曾经跟真正最勇悍的猛牛对抗。”
彼得潘把空酒杯放在窗台上,回首露出令女士们难以抗拒的迷人微笑。“我们多久没见面?三年吗?你的衣着品位进步了。”
索多玛轻抚身上的浅绿衬衫。“不是我挑的。”
“是女人吧?”彼得潘手抚下巴,打量着索多玛的衣衫。“颜色搭配得十分好。是一个感情很丰富的女孩子,而且非常美丽……”
“又来这套了。”索多玛苦笑。“不用证明啦。谁不晓得阁下在女人与剑上的丰富知识?”
“剑……”彼得潘瞄向横放在小圆桌上的一个长条形布囊。“可以打开让我看了吗?”
“就是为了让你看才带来。”
彼得潘迫不及待地解开布囊。
“西洋剑吗?”他把那形状奇特的剑锋拔出。“不。看来不是。”
“对,是专门打造的。”索多玛简略说明这柄剑的来历,只是把陈长德的身分隐去不谈。
彼得潘并不仅是斗牛场上的明星,自幼对西洋剑击技艺产生浓厚兴趣,少年时代已在现代剑击竞赛的“重剑”与“军刀”项目上取得优异成绩。
体内流着真正“骑士”血液的彼得潘,并不满足于已经体育化的现代剑击,转而钻研古典剑技。
他特别钻研自十七世纪流传下来的古西班牙剑术:这种被称为“死亡之舞”的剑法承袭了中世纪的激烈实战技巧,揉合传统西班牙的华丽舞蹈而成,杀敌于优雅动态间。彼得潘斗牛时异常漂亮的闪身动作也是从中领悟出来。
由于欧洲的古剑击技术多已散失,彼得潘于是对中世纪以降的欧洲剑、刀等短兵刃,以至中古骑士的盔甲制式进行深入研究,期望能依据古剑的外形设计,重构出其运用方法及特有招术。
为了这些艰辛的研究,彼得潘甚至放弃了攻读一流大学的机会,以致他后来虽然取得杰出研究成就,却因缺乏学历而不受学术界的认同,投稿论文从来未受重视。
索多玛瞧着正在细心观察剑刃形状的彼得潘。“怎么样?有把握还原它的用法吗?”
彼得潘双手握剑,挥动了数记,随又改为单手握持,再作数记刺击。“重量肯定跟真正的那一柄相同吗?”
“当然不能百分百确定,但差距不会太远。”
“不对。”彼得潘抚摸剑身近柄处的一段。“这儿的弧度应该加大一点,宽度应扩大约两公分。这样才能更充分把力量贯注到前面的刃尖上。”
“有问题吗?我可以再铸一柄。”
“不用浪费时间。我能够修改一下。不打紧吧?”
索多玛摇摇头。“反正不是物证。”
彼得潘瞧瞧索多玛放在圆桌上的那帧照片。“剑招虽然威力强劲而且速度惊人,但招式本身没有什么特别啊。”
“最初我也是这么想。”索多玛喝了一口冰水:“但假如凶手是在死者背后出剑呢?”
“什么?”彼得潘瞪着眼。“不可能吧?”
“按我的推测,这是事实。”
“不……”彼得潘扭动手腕,把剑尖反向指着自己,轻轻比划着。“不可能,除非剑刃比这个短一半……”
“剑身的长度误差不会超过三公分。”
彼得潘摇头叹息。“那可真是前所未见的招数……连中国剑法也没有吧?”
“据我所知没有。”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把它暂时存放在这里吧。”彼得潘说。“给我一点时间。我有信心找出答案。”
“我也对你有信心。”
两个在不同世界里以剑维生的男人,会意地相视一笑。
“但是……”彼得潘收起了笑容。“我替你做这件工作是有条件的。”
索多玛闭目。“彼得潘,算了吧……”
“不!”彼得潘双足站成丁字形,左手卷曲收到耳旁,右掌握剑向前,以西洋剑击的迎战体势朝向索多玛。
“在我还原出那一式反削的剑招后,你要和我比试一次——用你的秦的剑术。”
索多玛沉默坐在椅子上。
“十四年了……我们认识了十四年吧?”彼得潘把剑垂下,转身远眺窗外。“纽约。为了一个名字——聂风老师,我远渡大西洋对岸那个奇异的都市。在聂老师的剑术馆里,我们初次见面……”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索多玛仍闭着眼说。
彼得潘点点头。“可是到现在,我还常常在睡梦中看见聂老师的剑光。十四年前的影像,对我的心灵是个绝大震撼……多少年来,我一直梦想与他比试。可惜我知道,即使在今天,我跟他仍有距离。这是永远无法拉近的距离。”
“你的剑技还在进步中啊。”
彼得潘叹息。“可是当我的实力能跟聂老师相比的时候,他恐怕已不在人世……”
他挥剑指向索多玛。
“只有你!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能完成我的心愿!代替聂老师拔剑吧。”
索多玛睁眼,站了起来。
“我已没有资格跟你比试。”索多玛垂头瞧着自己双手。“我已失去了作为一个剑士的荣誉。这双手只会把剑弄脏。”
“剑根本没有脏洁之别。”彼得潘俊美的脸上透出傲气。“只有胜利之剑与失败之剑的分别。”
“这只是你们西方人的看法。”索多玛把挂在椅背上的棉麻外套拿起来,转身离去。
“无论如何……”索多玛临行前说:“我仍然希望你能帮助我找出那柄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