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霜儿一路牵着郁胜宗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虽然已是豆蔻少女,却还是像从前那个有些聒噪的小丫头一样。郁胜宗初时见她,喜不自禁,同她亲近。此时走在大街上,他反而比风霜儿还要羞涩几分。
只是紧紧拉着的手,他没有一点要松开的意思。
王翩羽一人跟在后面,吃着点心瞧着他们,心中暗暗好笑,心想,“小师兄平日里一板一眼,严肃的很。怎么碰到了女孩子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等到三人回到了太守府,早已没了早上那般热闹。前来为自己家中的女眷们鸣不平的百姓早已散去,渡平道人等江湖人士也没了踪影。只有几个家奴正在门口扫地,王晋此刻正呆呆地坐在门口,瞧着悄悄亮起的灯笼。这一天他的情况好转了很多,已经不再吵闹,但仍然如同一个痴呆一样。他父亲王寿管家坐在一旁看着他,生怕又出了什么岔子来。见到王翩羽回来,站起来给他行了一礼。王翩羽心中一痛,让郁胜宗和风霜儿先进屋子,自己则坐在王晋旁边,给他分点心,和他说话,希望他能好转起来。
风霜儿进了院子,早已经问过了郁胜宗,就像只小鸟一样,一下子飞到陆胜楠门前敲敲门,笑道,“陆姐姐陆姐姐,你猜猜我是谁?”
门被打开,陆胜楠看到面前的风霜儿,眼中虽然有些惊讶,却掩饰不住黯然神伤的神情。她眼睛微微泛红,显然是刚刚哭过。
“哎呀,小霜儿,原来是你啊。”
郁胜宗微微笑道,“师姐,翩羽拉着我上街吃甜食,正好碰见了霜儿,你说这不是巧了吗。”
陆胜楠赶紧擦擦眼泪,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下次翩羽吃甜食你可得好好看着点,别吃坏了肚子,吃糟了牙齿。哎呀你自己也是个小孩子,估计跟着他也瞎吃了不少吧......”她越说,哽咽的声音越是止不住。风霜儿拉住她的手,奇道,“陆姐姐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她不说还好,如此一问,陆胜楠忽然放声痛哭,一下跪倒在地上,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郁胜宗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上前和风霜儿将陆胜楠搀扶起来,说道,“是啊师姐,出了什么事情吗?”陆胜楠心中悲痛,只是拼命摇摇头,并不说话。
从陆胜楠房间的后面,却闪出一个人影,郁胜宗警惕斥道,“谁!”站起身来,身后佩剑承影并不拔出来,当作锏一样向身后一打,却听一声暴喝,一股纯阳内力透剑而来。郁胜宗瞧对方来势汹涌,正待拔剑反击,却听身后那人将内力收回去,叹息道,“郁少侠,请旁边一叙吧。”
郁胜宗转身看去,这才知道对方不是旁人,正是“北释尊”,少林派的非尘和尚。郁胜宗虽然平时为人随和,但此时瞧师姐伤心的模样,不由得大起疑心,紧皱双眉说道,“大师来此,有什么事吗。”
非尘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望向跪在地上哭泣的陆胜楠,陆胜楠也瞧见了他,泣道,“非尘师兄,他、他还是不肯见我是吗......”
非尘并未出声,只是摇摇头。陆胜楠擦擦眼泪,整理了一下仪容,深深道了个万福,又拍拍风霜儿的脸颊,轻轻抱了她一下,黯然回房去了。
“啪”得一声,她关上了房门,就想关上了她的房门,仿佛从此再也没有人能走进她的内心。
风霜儿甚是焦急,跺跺脚说道,“喂,大和尚!你怎么尽打哑谜?是不是你欺负我陆姐姐了。”
郁胜宗将她拉在自己身后,虽然嘴上说了句“霜儿,对大师不得无礼。”但他看着非尘的眼神,仍然是充满了疑问、不解、警惕。
还有几分愤怒,几分桀骜。
那份桀骜,仿佛是在宣言,“四妙又如何,只要欺负了我师姐,我依然不会饶过你!”
非尘念了一句佛号,说道,“二位请随我来。”说着,带二人出了太守府。王翩羽见二人随着非尘出去,心中好生奇怪,但郁胜宗只让他不要担心,三人便骑上快马,向兴庆宫去了。
那兴庆宫是唐明皇做藩王时候的行宫,更是他与杨玉环夜夜笙歌的地方。后来北燕定都于此,此宫又一次成了王爷的行宫。北燕国灭之前,此宫赏了平南王,做了平南王府。只是北燕灭亡之后,此地已被凌家军付之一炬。传说此地每到子夜之时,便有人看到阴兵借道,更有人谣传说见到那死去的平南王的鬼魂游荡于此。是以周遭虽然还有百姓居住,但无一人敢打理此地,兴建土木了。
三人来到兴庆宫,入了宫门,见到一个身穿月白僧袍的僧人,盘坐正院中间,面前摆了个木鱼。此时他紧闭双眼,正在敲着木鱼,口中念佛。听到有人来了,又念了两句,这才缓缓睁开双眼。
郁胜宗问道,“非因大师,非尘大师,有什么话,你们就说吧。”
非因微微一笑,站了起来,说道,“不急。郁檀越,贫僧给你讲两个故事,希望你不要心急。”
郁胜宗性格沉稳,不以为意。风霜儿虽然性急,但也只能陪着自己的宗哥哥干等着了。
“从前有个书生,与青梅竹马定了婚,从此喜不自胜,春风得意,不料世事无常,他的未婚妻未能完成他们的约定,另嫁他人。这书生大受打击,从此浑浑噩噩,痴痴呆呆。”
风霜儿一听有故事,这才有一点耐心。但是刚听到一个开头,就忍不住插嘴道,“这书生未婚妻好生讨厌,为什么要伤到别人的心呢......”
非因见她插嘴,也不生气,淡淡笑道,“兴许是因为她不爱书生,兴许是她没想到自己会爱上另一个人......兴许是她没有勇气......”
风霜儿听闻,缠着郁胜宗的胳膊,缠得又紧了一些。
“有一日,书生遇见了一游僧。游僧见他失魂落魄,已知道其中原因。他拿出一面镜子,交给书生。书生在镜子中看到了一名女子,遭遇海难,最后赤裸着身子,一丝不挂,被海浪冲上岸。周围见到的人,有的感叹可怜,有的瞧热闹,更有几个无赖,混在其中讨便宜看。”
“其中,只有一名年轻的渔夫站了出来,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为女尸披上,替她遮羞,保留她最后的一点尊严。”
“游僧指着镜子说,你的未婚妻前世就是这名不幸遭遇海难的女子,而你的前世,正是这名年轻渔夫。所以你们俩今生能有一份白头之约,是前世注定的。”
“书生逐渐从混沌之中恢复理智,但他仍然痛彻心扉,不知心爱的人儿为什么离开他。游僧就继续让他瞧着镜子。”
“接着又来了一个渔夫,他瞧这死去的女子,也觉得甚是可怜,于是为她掘了一个土坑,为她做了个坟墓。而这个人,正是书生未婚妻今生真正的丈夫。你看,你未婚妻与你恩爱一场,为的是报答前世的赠衣恩情,但要与她共度白头的,是与她拥有更深渊源的人的。”
这故事并不长,虽有曲折,但终究还是神话色彩居多。郁胜宗点点头,“大师的意思是说,今生所爱所遇之人,不问结果,其实都是前生的业报吗?”
非因眼里颇多赞许,笑道,“郁檀越乃是有大智大慧之人,所言不错。所以,今生如何,其实已经是命中注定,缘法二字,实在是强求不得。”
风霜儿仍然迷迷糊糊,郁胜宗心中却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仍有些疑问,问道,“那大师的另一个故事是?”
非因叹道,“其实第二个故事,和第一个故事,也差不多,只不过,最后的结局,并没有那么神奇。那书生的未婚妻并没有远嫁他人,而是在大婚之夜,穿了一身红色嫁衣,逃婚去了。”
“那书生却确确实实大病了一场。书生的父母在地方上丢尽了颜面,亲戚面前再也抬不起头。彩礼钱,婚礼钱也花了一大笔。没多久以后,二老也都去世了。”
“故事的最后,书生没有看到那面镜子。但他确实明白了这中间因缘结果,所以......”
说到这里,他放下手中木鱼,双手合十,站起身来,说道,“他毅然出家,决定从此长伴青灯古佛。”
郁胜宗睁大了双眼,说道,“原来.....大师就是当初应该和陆师姐成亲的那名新郎官。”非因无语,算是默认了。
陆胜楠当初就是因为连夜逃婚,误入华山玉泉院,最后才是拜入华山门下。此事华山上下皆有耳闻,便是入门较晚的王翩羽,也略知一二。只有风霜儿全然不知,心中迷茫。郁胜宗向她解释了几句,她这才明白。
非因说道,“贫僧父母早逝,自己又皈依了佛门。陆檀越自从知道这些事情以来,一直自责不已,想求贫僧的原谅。贫僧知道留在长安华山等地,只会徒增她的烦恼,这才远走他乡,拜入少林。只是此次听闻玄霞道长将现身长安,又听闻这前朝的平南王府曾发生过一件莫大冤案,贫僧有意超度冤魂亡灵,这才陪非尘师兄来到这是非之地。没想到,来为王二公子庆贺婚宴,还是碰到了她......”说完,他从旁边摘下一朵红花,但见此花花瓣状如龙爪,与寻常花朵大不相同,交予郁胜宗说道,“郁檀越,此花名曼珠沙华,花开不见叶,叶现不见花。你拿去交给陆檀越,告诉她,非因如今心中无牵无挂,向佛之心日坚,从此将为她日夜颂祷祈福。只是见面云云,确实不必了。”
说完他转过身去,又盘坐在地,说道,“二位请回,贫僧还要在此为平南王府的三千冤魂做超度往生。非尘师兄,替我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