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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辈子

伯颜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臣下以为,如今剑阁已破,泸州六分归我,大可以泸州为根基,步步为营,谨守险要,断去黄石陆上救援,然后精兵它向,西破成都,横扫蜀中,取其粮草养我大军。再于大江之上,建立水寨,操练水师,水陆并驱,截断唐人水上援军,只要如此,黄石粮草断绝,外无援兵,可不战而下。”

蒙哥摇头道:“这虽然是个万全的法子,但耗时太久,不合我吐蕃速战速决的兵法,想当年两度西征,纵横万里,前后也不过数年时光,如果依你的法子,岂不要十年时间,才能破这个唐朝么?”

伯颜本想说:“唐朝与西域有所不同。”但见兀良合台冲自己微微摇头,不由得将一肚皮话咽了回去。

蒙哥举头凝视着城下惨烈的厮杀,默然半晌道:“无论如何,这些唐人伤我吐蕃好汉无数,待得城破,我要屠尽此城,鸡犬不留。”他声音缓慢,但异常沉雄,仿佛天边响起的闷紫。伯颜与兀良合台对望一眼,心弦微颤,知道他这句话一出,无疑下了屠城之令。

蒙哥顿了顿,喝道:“兀良合台!我再与你三个万人队,攻打东门。”

兀良合台略一迟疑,道:“如今哪里还能调出三个万人队?”

“我派一万怯薛军给你。”蒙哥说。怯薛军乃是吐蕃赞普的亲兵,此言一出,众人不禁愣住,兀良合台急道:“那怎么成?”

“怎么不成?”蒙哥望了伯颜一眼,道:“神箭将军在此,有谁伤得了我么?”

伯颜闻得此言,不由心潮激荡,热血沸腾,拜伏在地,一时之间,唯死靡它。

“擂鼓三通。”蒙哥目中精光暴涨:“将号角吹起来。”

马腿骨制成的鼓棰落在牛皮鼓上,响彻天地,三通鼓罢,巨大的羊角号在空中响起,慷慨悲壮之气充塞宇宙。阿术停下手中的令旗,遥望远处飞扬的尘土,“爹爹要攻东门么?”他心想。兀良合台是他统帅,也是他的父亲,可谓真正的父子军了。

回望蒙哥汗的白毛大纛,阿术眉头微耸,明亮的眸子里带着愁意:“东门山势起伏,兵马不易展开,用数千人马扼守,乘隙攻打,还可出奇制胜,若是大举进攻,反而不易。赞普……赞普莫非想孤注一掷吗?”

思忖之间,东门已展开激战,大弩在山坡上架起,矢石漫天飞舞,吐蕃的战士提着刀枪,挽着云梯,开始攻城,东门前十二分的崎岖不平,城墙与不远处的小冈形成一个细长的狭谷。唐军箭矢如雨落下,吐蕃大军开始出现骚动,原来那些怯薛军都是贵族子弟,精壮是精壮,但平日拱卫蒙哥,少经战阵,更未攻打过城池,挨了几下狠的,便有人乱了方寸,一时间,两万人乱作一锅稀粥,挤在狭谷中,前呼后拥,进退不能,有人竟被抵在城墙之上活活挤死,兀良合台见状,促马上前,大声吆喝,欲重振阵形,唐军见状,矢石更急,蕃军死伤惨重。

李汉生率军突出东门,乘乱大肆杀戮。李天德一马当先,刺杀数人,觑得远处银甲晃动,正是兀良合台,李天德识得他吐蕃大将的标记,拍马上前,放下长枪,挽开三百石的铁胎大弓,连发九箭,这一招名叫“龙生九子”,乃是李天德看家的本事。

兀良合台眼见九支箭练成一线,好似一条长蛇奔来,他也是久经战阵,拍马急闪,哪知那九箭每一箭都有不同的劲道,到了中途,前后相撞,顿时如天女散花般四处乱窜,将他躲闪路子一下子封死,兀良合台连中三箭,其中一箭贯穿右眼,当即落于马下……

渐入黄昏,一轮残阳罩着稀薄的晚霞悠悠沉落。紫色的云空中,罡风怒号,起伏的山峦间,人喊马嘶。数十万人在一座无声的城池下舍生忘死地激战,灰黄色的城墙被吐蕃人的血染成触目惊心的黑红。

蒙哥仿佛一座石像,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的骑士不敢惊动他,停马跪在地上。

过了半晌,蒙哥才缓缓道:“有事么?”

“陛下,攻城器械已然告罄……”

“还有么?”

“……兀良合台……兀良合台将军……阵亡了。”

蒙哥浑身一震,仰望明灭不休的天穹,然后闭上了眼睛,缓缓吐出嘶哑的嗓音:“暂……且……收……兵!”

初战不失,给愁云笼罩的黄石城带来些许生意。李汉生做东,将领们在太守府里面欢然宴饮,彼此说些恭维话儿。德理独坐阶上,失魂落魄,盯着手中的酒水发楞,他合上眼睛,眼里满是妖艳的血色,他仿佛看到那一双手,紧紧攀上石垛的手,锋利的刀刃斫在上面,鲜血四溅,手的主人发出凄厉的嚎叫,渐去渐远,最后没入浪涛一般的喊杀声中,再不可闻。

“为什么呢?”德理心头空空荡荡:“为什么那些吐蕃人这么蠢?为什么没有人爱惜自己的性命?为什么要流那么多血?难道人与人就不能和睦相处,非要彼此残杀么?”

这个古往今来,让无数大哲费尽心机的难题,德理思索再三,始终无法索解,庭下的喧闹让他睁开了眼,那里有几名将领喝得醉了,抢着跟一名舞姬伎搂抱,王立捋须微笑,其他人也跟着笑闹。

“我累了,先走一步。”德理站起身来,披上蜀锦织就的披风,在将领们错愕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经过冷清清的长街,远处传来卫兵们巡逻的脚步声,德理坐在软轿里,昏昏沉沉,他真的有些累了,从骨子里累了。

“我师妹呢?”冷冰冰的声音好像从阿鼻地狱飘起。让德理神志一清,通体冰凉。

掀开水晶帘,只见长街的尽头,一道幽暗的影子渐渐清晰起来,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巡逻士兵的尸体,脖子上的伤口凝着风干的血迹。

白朴翻身下马,脸色阴沉得可怕,缓缓道:“你这个疯子!”

“我师妹呢?”黄冷的声音好象魔咒一般撼人心魄。

“你想见他么?”白朴冷笑道:“那就束手就擒,拿你的人头去见她。”

黄冷眼中透出锋利的光芒,一字一顿地道:“一天不见她,我就杀一百人,十天不见她,我就杀一千人,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屠尽这座黄石城。”

守护的卫兵们被他妖异的杀气夺去了勇气,一时间竟然不敢出声。海若的蓝焰在夜色中凝结,笼着惨淡的月色,飘了过来。

錚的一声,白朴的折扇迎上了刀锋,两人在半空中交上了手,瞬息间连拆六招,钢屑纷纷飘落,白朴的精钢折扇在这六招之中,又被海若刀解得支离破碎,只好丢了破扇,以空手对敌,他空手出招,却也不让黄冷的凌厉刀法,鱼逝兔脱,有攻有守,不时欺入刀光之中,去夺黄冷的宝刀。

两人交手十来合,难分胜负,这边侍卫们也回过神来,撤刀冲上,还没走近,便倒了两个,其他人一愣,绕成一圈不敢上前,只听白朴喝道:“好家伙,你还有暇他顾呢?”

“哼!”黄冷从鼻子里冒出声音,“这种草包越多越好。”他的“幽灵幻形术”最适于群战,飘忽来去,让对手防不胜防。

德理微微皱眉,不知道是否该上前襄助,忽听马蹄声响,回头一看,只见李天德、严元、严子、刘气流一干人正匆匆而来,又听喧哗之声,街那头涌出不少士兵。刘气流见了黄冷,分外眼红,不待马到,纵身跃起,松纹古剑挽了个平花,飞刺过去。黄冷见状,知道今日难以讨好,匆匆挡了数招,纵身跃起,向屋檐上落去,李天德张弓搭箭,“龙生九子”应弦而出,黄冷身在空中,海若刀舞成一团蓝汪汪的光轮,挡了直奔要害的八箭,但终究仓促阻拦,难尽全功,第九箭正中肩井。

他落在楼顶,微微晃了晃,白朴也跟着跃到,二人只换了一招,黄冷就形同魅影,倏然而逝,白朴也随之隐没。刘气流与严元也跃上房顶,但已不见二人身影,四处打量一番,悻悻落下。

李天德纵马过来,回顾德理,父子二人凝目对视,德理低下头去。这些天事事突兀,二人一直无法单独相处。德理又害怕提起私逃一事,挨老爹责骂,故意躲他,李天德就是有满腹的话,也无法说出,此时忍不住口唇微动,想要招呼,但踌躇再三,终于把话吞了回去。

德理被他看得害怕,低下头盯着脚尖,忖道:“他这眼光好像要杀人似的,若是往日,铁定被他一顿好揍。”

屋檐上白影一闪,白朴从屋檐上落下,苦笑道:“那厮好生滑溜,方才白某虽打了他一掌,但还是被他逃了。”

“无妨!”王立已闻风赶到,弄清原由,道:“让我传下军令,搜索全城,把黄石翻个底朝天,就不信逮不着他?”

“此事不妥。”白朴摇头道:“如今大战正酣,不知何日方休,若是扰民过度,只怕不好。”

“嘿。”王立不以为然,向德理道:“千岁以为如何?”

德理望了白朴一眼:“白先生说得有理。”

王立又碰一个钉子,讪讪的缩回头去。

白朴冲德理微微点头道:“不用搜城,我自有办法逼他出来。”

“阿术。”伯颜爬上黑黝黝的山冈,向伫立在山头的少年轻声叫道。

阿术微微一震,回过头来,“伯颜将军。”他的脸上挂着泪痕。

伯颜虎目神光摄人,拍拍他的肩,道:“大丈夫纵横沙场,马革裹尸是最好的归宿,你如果还是个男子汉,就不许再哭,有本事就把这座城池打下来,告慰你父亲在天之灵。”

“嗯!”阿术狠狠地拭去眼泪。

“还没吃饭吧?”伯颜从肩上卸下半片肥羊,取出火石,点燃一堆篝火,细细烤炙,不一会儿,空气中弥漫了醉人的肉香。

伯颜用银质小刀割了一块羊肉,抛给阿术道:“其实,打仗和治国就和烤羊肉一般,火势过猛,会烤焦羊肉,火势过小,会半生不熟。”

“嗯!”阿术咬了一口鲜嫩的羊腿肉,哈出一口热气,驱散山间侵人肌肤的寒雾,“火势应该恰到好处,才能烤得好吃。”他说。

“是呀!”伯颜望着灯火通明的吐蕃大营,幽幽地道:“赞普性子过于刚强,他这把火,似乎烧的太旺了啊!”阿术停住咀嚼,疑惑地看着他。

“烧的太旺……”伯颜微微苦笑,将一囊烧酒扔给阿术,道:“羊肉烤焦了,柴草也会耗尽啊!”

蒙哥催动大军,不分白昼,倾力猛攻,他在黄石城下筑起高台,架起炮弩,向城头发射。双方血战一日,唐军以破山弩轰击三个时辰,才将高台摧毁。蒙哥又命人由东门挖掘地道,但为唐人所觉,李汉生以城中污水灌入,将两百吐蕃士兵溺死其中。随后,王立遣军反击,夜袭蒙营,却被阿术逮个正着,迂回包抄,两千唐军有如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是以激战十余日,双方势成僵持,胜负难分,吐蕃军队死伤惨重,唐军也损失非轻;吐蕃人固然士气渐落,黄石城中也家家举孝,人人悲号;但吐蕃人越是顽强,城中军民更知城破之日,惨不可言,于是拼命抵抗,老幼妇孺,皆不落后。

德理天天上城督战,满眼血肉横飞,看得他欲哭无泪,心如刀绞。在场时还稍稍好些,回到府里,每每想到沙场惨象,他就忍不住翻肠倒肚,噩梦连连,到了第五日,终于心力交瘁,病倒在床。但大战正值白炽,众将重任在肩,都只是来点缀一下,便匆匆去了,李天德碍着旁人,也不便多言,倒是多亏了月婵,无微不至,服侍了他两个昼夜,德理方才退烧。但他不用上城头,没有了心病,默运内功,流了一身热汗,加上大夫药物补养,月婵护理得当,三天之后,便去了风寒,落地行走。

德理稍稍痊愈,想到这几日不见艳芳,不知道如何,白朴也没来见他,不能询问,心里万分挂念,不顾身子虚弱,赶了石牢,却见牢中空空,竟然不见一人,不由惊愕万分。转了几个念头,突地想到:“莫非白朴乘我生病,对她下了杀手?“

想到这儿,出了一身冷汗,发了疯似的冲出门外,直奔白朴住处,恰好撞见白朴,狠狠一把揪住,怒道:“黄姑娘呢?”

白朴五指轻挥,在他手腕上划过,德理手掌酥软,顿时松了,只是喘着粗气,狠狠瞪着白朴。白朴见他如此凶恶,不禁眉头大皱,忖道:“这小子当真着了魔,怎么会喜欢哪种女子?”眼见他又要扑上,只好后退一步,摆手道:“先别急,听我说。”

“你……你是不是杀了她?”德理踏上一步,咬着牙说,只要白朴答个“是”字,便要和他拼命。

白朴摇头道:“你病这几日,她确是出了点事情,不过我没杀她。”

德理稍稍松了口气,但听到她出了事,又急忙道:“她……她怎么了?”

“你这几日生病,她没见你,发了疯似的,不吃不喝,找了个嬷嬷强喂她吃饭,却被她咬掉了手指头,昨夜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了根铁簪,用它拗开了铁锁,脱困而出,幸亏我及时赶到……”

“你……你伤了她?”德理满眼酸楚,心想:“只是这么几天的功夫,她竟然吃了这么多苦头……德理呀德理,你……你真是个大蠢蛋。”

白朴无奈地点点头,道:“你也知道,那丫头武功了得,昨日又特别凶狠,若不伤她,也擒她不住。”

“她在何处?”德理叫道。

“这个……”白朴道:“她这次伤得不轻,我请了大夫,在前面西厢房里……”

德理不待他说完,直奔西厢房,推开门一看,只见牙床之上,艳芳面如淡金,凤目紧闭,床边站着几个侍女,但都站的远远的,畏畏缩缩,不敢靠近。

德理走上几步,看着艳芳,忍不住泪如雨下,冰凉的泪珠落在艳芳脸上,她悠悠醒了过来,看到德理,黯淡的双眼顿时亮了,“你……你来了么?”她软软地问,虽然不能动弹,但神色欢喜至极,眉眼含笑,泪水却跟着眼角滑落。

德理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脉脉对视,千言万语,似乎都在目光里面,过了好半天,艳芳才开口,柔声道:“为什么不来看我?”

“我……我病了。”德理眼眶又湿了。

“啊!”艳芳力图挣起,但又无力躺下,道:“你……你没事么?”

“没有,我都好了。”

“以后再也不许病了。”艳芳望着他说。

“这个,这个生病怎么由得我呢?”德理颇感为难。

“反正……咳咳……反正……我就不……不许你生病。”艳芳口中溢出血来。德理大急,束手无策。却见一只手伸了过来,闪电般将一粒淡蓝色的丹丸塞进艳芳口里,入口即化,随即在她天突穴上一按,艳芳顿时将那丹药咽了下去。

德理回头一看,只见白朴面无表情,站在身后,“呸呸,我……我不吃你这个臭贼的东西,呸呸。”艳芳拼命地想把丹药吐出来。

“不要意气用事,这松韵丹普天下只有三粒,吃了算便宜你了。”白朴冷冷说完,向那些侍女道:“统统出去吧。”他也跟着出去了,随手带上大门。

德理听得如此珍贵,忙道:“你吃了就好,千万别再吐出来。”艳芳瞪了他一眼,撇嘴道:“你也帮着那个穷酸么?”

“不是,我……我是担心你……”文静脸红。

“好吧,你叫我吃,我就给他个面子。”艳芳觉得胸口舒坦了许多,心想:“这个臭贼的丹药挺灵的。”她紧紧捏着德理的手道:“你肯一辈子都陪着我么?”

“自然……”德理道。

“如果我这次死了,你会不会找其他的女子?”艳芳问。

德理忙道:“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你知道么,你不来看我,他们又不告诉我你的消息,我……我只听得到吐蕃大军攻城的声音,以为你已经战死了……反正……”艳芳一双大眼熠熠生辉:“只要你死了,我也不活。”

德理没料到她对自己痴心至此,胸口一热,颤声道:“好,虽然不能同年生,但求同日死。”

艳芳将头偎在他怀里道:“我总觉得你与所有人都不一样,我知道,你说得话都是真心的,师父和师兄虽然也说真心话,但他们不大愿说,你说对我好,就一定会对我好的。”

德理搔头道:“是么?我……我……”他突然叹了口气道:“可惜,我也是身不由己,若是没有什么征战,没有这张敬玄王的皮该多好,我实在很讨厌这些打打杀杀,只想找一个没有杀戮,风光如画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带上我么?”艳芳问。

“当然是和你一块儿去了。”德理笑道:“还有我爹爹。”

“一言为定,不许翻悔。”艳芳伸出雪白晶莹的玉手。

德理伸出手,“一言为定。”两个人正要击掌。突然听白朴道:“千岁,王经略使求见。”“哼,这个臭贼又在偷听。”艳芳忿怒地翘嘴,德理无奈,站起身来。

“千岁气色不错。”王立客套一番,与众将坐下:“前几日千岁生病,一直不好叨扰,但形势日渐紧迫,吐蕃人不顾死伤,攻势不减,若再被他攻打几日,只怕……”王立回顾四周,众人皆不言语。

德理也没什么主意,望着白朴,白朴沉吟片刻,站起身来,道:“属下有一计策,或许管用。”

“白先生请说。”德理松了口气,但也没什么高兴的意思。

“请往城头一观。”白朴道。

众将上了城头,白朴遥指远方光秃秃的山峦道:“羌虏狡诈,一则惧我火攻,二则赶制攻城器械,将山上树木伐了个罄尽,群鸟失了依凭,本该绝迹才是,不过各位可曾注意到吐蕃营帐里时有鸟雀起落,而且成群结队,数量可观。”

“唔……”王立不解其意,捋须掩饰。

德理却灵光一闪,道:“莫非鸟雀起落处就是吐蕃大营集粮之处?”

白朴向他颔首,大是赞许,心想:“这小子说他痴呆,他偶尔又有几分聪明,说他聪明,但……”实在不忍往下想去,道:“千岁说得不错,吐蕃人嗜食牛羊,但牛羊须得粮草饲养,而且羌虏皇帝此次亲征,驱逐北方汉人兵马、民夫数十万,这些人都以粟麦为食,我以为鸟雀起落处,正是吐蕃大军囤积粮草的地方,鸟雀越是密集,那处的粮草就越是众多。”诸将仔细观察,果然如此。

“这七天时光,吐蕃大军数十万人马消耗必然极大,若是能够一把火烧掉他们囤积的粮草,吐蕃人就算不退兵,也该锋芒大减,让我们喘口气吧!”白朴眸子闪亮,神采飞扬。

王立捋须道:“说来不错,但做起来就难得紧,前几日袭营,就一败涂地。”

白朴笑道:“所谓可一不可再,我反其道而用之,吐蕃人定料不到我们刚刚惨败,这么快又会偷袭,何况这次要办得机密,不需太多人手,百十人就够了。”

王立一愣道:“以百十人入营,岂不是送羊入虎口,正合羌虏心意。”

“所以这百十人必须是武功精湛,能够高来高去的角色。”白朴道:“如今有不少川中武林豪杰在城中效命,这正是他们立功的时候,白某不才,愿打头阵。”

王立心想:“区区百十人,死了也不可惜,就由他们去试试。”便道:“好!”德理没什么主见,也跟着叫好。

“不成。”李天德道:“那黑衣杀手神出鬼没,只有白先生才是敌手,若被他趁隙杀人,那就糟了。”

白朴一惊,寻思道:“这倒是个难题,那厮上次被我们围攻,伤得不轻,我几次放出消息,用他师妹诱他出来,但都没有动静,必然是寻了个僻静处养伤去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正踌躇之际。

李天德道:“李某也会一些功夫,虽然不甚精湛,但也还凑合,愿代白先生前往。”德理大惊,心想:“老爹失心疯了么?”刚想出言阻止,但李天德两道目光逼了过来,他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白朴大喜,更想:“那些武人本是乌合之众,李先生有大将之才,正好驾御。”

“严某也愿前往。”严元朗声道。刘气流等人也上前请命,唯独樱木修不动声色,白朴瞅了他一眼,寻思:“此人武功不高不低,但素来阴气逼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一去凶多吉少,他既然不愿去,我也不好勉强。”商议已定,王立号令全军,挑出百十武功高手,以李天德为首,择日袭营。

返回竹香园,德理脸色铁青,月婵知道他有不顺心事,但又不便相问,试探了几下,德理都心神不属,支支吾吾。

忽听李天德求见,他一跳而起,叫道:“快快请进。”月婵寻思:“这千岁素来皮里阳秋,懒散的紧,除了那个黑衣姑娘,很少见他这么着急。”

李天德一进门,德理将他一把拉进卧房,关上大门,“你这么火烧火燎干什么?”李天德黑着脸道。

“爹爹,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德理道:“这实在危险得很。”

李天德正要发怒,但看他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禁口气一软,道:“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重在仁义二字,如今黄石万千黎民悬于一线,若是城破,只怕无人幸免,与此相比,为父这点危险又算得了什么?”他说到这里,双眉一扬:“想当年……”说到这里,忽地想起当年因自己一时意气,累及满门,妻子纷纷遇害,如非朋友亨坤道人,幼子德理也是不保,亡妻音容流连脑海,不由胸中酸楚,呆在当场。再看德理,只见他泪流满面,更是心头剧痛,伸手拭去他泪水道:“痴儿,男儿流血不流泪啊!”

德理胡乱擦了脸,忍住泪道:“爹爹,上次偷偷逃走,是孩儿不对,我以后再也不惹爹爹生气,爹爹就不要去了吧。”说到这里,眼里又湿了。

李天德摇摇头,向他道:“都是大人了,不要撒这些娇,我也猜到上次是你自己逃得,所以当时也不是十分担心,你秉性柔弱,担不得这种大事,实在是为难你了。”他心想这一去生死难料,口气不禁十二分的慈和,让德理更加想哭。

“你假冒这个敬玄王的身份,十分危险,若是露出破绽,乃是杀头的勾当,若我这次失败,一去不回,黄石多半也是难保,你……你就换了衣衫,快快离去吧!”李天德叹了口气:“我让你进这个是非场,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了,我这把老骨头撒在这巴山蜀水之间,也还罢了,你年纪尚轻,日子还长……”他将手中一个包袱交到德理手上,啸傲沙场的豪气荡然无存,眼中切切,俨然是慈父的神情。

德理知道父亲心意已决,自己无法改变,接过包袱,呆呆站在哪里,只想大哭一场。“爹爹,你一定要回来。”他最后终于吐出一句话。

李天德深深望了他一眼,放声长笑,推开大门,踏了出去.

猎猎秋风,掠过城头,天上星月,暗沉沉失了光芒,德理任凭衣襟在风中飞扬,凝望远处的吐蕃大营,那里点点火光,似乎代替了天上的群星。

忽而,远处一点星火渐渐变得亮了,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好像一轮炽热的太阳,从北方的天空升了起来。“得手了。”城头诸将齐声欢呼。德理却知火起后,才是最危险的时候,一颗心怦怦直跳,似乎要破胸而出。

白朴看他紧张神情,知他心意,不禁叹了口气。

火势渐大,吐蕃营帐中,人喊马嘶,极是混乱,忽见吐蕃营门破开,匆匆二十余骑,向城头飞驰而来。一队吐蕃骑兵衔尾紧追。“一百多人,竟然折了大半?”白朴脱口叫道。

德理瞪大眼睛,寻找父亲身影,忽见其中一人,反身开弓,数名吐蕃骑兵落于马下,不禁一声欢呼。

追赶的吐蕃骑兵越来越多,箭如飞蝗,转眼间,二十余骑又少了一半,德理不管他人,心神只系在父亲身上,见他落在后面,一发数箭,箭无虚发,为众人断后,不由得急死,恨不能将自己这两条脚也接在那马匹身上,至于是否跑得快些,他倒是没有想过。

这些人一前一后,逼近黄石城墙,德理叫道:“打开城门。”

众将一愣,李汉生道:“不成,他们后面羌虏赶得太紧,若是开门,羌虏必然乘势冲进。”德理不禁哑口。

只听吐蕃军中炮声响起,吐蕃大军从营帐涌出,满山遍野向城头涌来。唐军举起弓弩,射也不是,不射也不是,射怕中了自己人,不射羌虏马上就要冲近,一时没有主意。

“放下绳索,”白朴大喝,这一下提醒了众人,十多条绳索从城头飞落,李天德等人正好赶到,刘气流等人从马上跃起,抓住绳索,几个起落,便到了城头,严元也随后抓住绳索,李天德以弓箭断后,落在后面,射倒数名羌虏,方才抓住一条绳索。

吐蕃人的箭也到了,箭如密雨,直奔墙头,严元与三名川中好汉各自挨了一箭,落了下来,严元伤了手臂,艰难爬起,却见一名同伴腰间中箭,难以站起,他正要伸手去扶,数十名吐蕃人一起赶到,乱刃齐下,血肉横飞。

李天德精通接箭避箭之术,挽着绳索荡来荡去,避开飞矢,荡了数下,离城头仅有十丈,德理心急,也不顾什么身份,伸手帮助兵士拉拽,眼看李天德就要到达,忽听异响大作,一箭飞来,这箭分外劲急,迥异寻常箭矢,李天德身在半空,哪里避得开,闷哼一声,被生生钉在墙头。

德理倒吸了一口冷气,拼命拉绳,第二箭又到了,李天德只觉背心剧痛,双手一滑,仰天倒了下去,朦胧中看到德理错愕万分的眼神,他张了张口,想要说话,但耳边只是山崩海啸似的人喊马嘶,嗓子里发出的声息散在其中,就像大海里的一个水泡,瞬间就消失在浪涛深处,雄壮的身躯轰然堕地,四周锋利的刀枪,猬集过来。

德理看了看绳索的尽头,怔忡一下,又抬眼向远处看去,只见一将蓝衣乌马,拈弓搭箭,正向城头射来。刹那间,他胸口郁闷,两眼发黑,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龙涎香浓郁的气息弥漫在锦罗铺陈的卧房。德理从混沌中惊醒,心头隐隐作痛,好像被剖成了两半,他呆呆看着帐顶娇艳欲滴得牡丹图,繁华如故,物是人非,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悄然落下,点点滴滴,沾湿了光滑细腻的玉枕。

“千岁究竟是什么毛病……”门外隐隐传来王立与郎中的说话声,渐渐去得远了。一缕曙光透过雕花的檀木窗,落在镂空的青石地板上,月婵在上面发出细碎的脚步声,走到了床边,站了一会儿,又带着细碎的声息,悄然远去。

德理从床上坐起来,自床下取出李天德给他的青布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有套青布衣衫,还有百十两银子。他紧紧握住衣衫的一角,脑子里又出现了父亲的影子,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掀开雕花窗,他跃了出去。

“走了么?”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德理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嗯!”他缓缓道:“爹爹死了,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白朴拂开纷繁的竹叶,道:“还有一个人,你也不管了么?”

德理浑身一颤,冷声道:“白先生果然精明,在爹爹之外,还留了个后着,想用她来束缚我么?”

“只要是为国为民,就算被人指着脊李骂卑鄙下流,白某也认了。”白朴静若止水:“如今尚未言胜,你还不能走。”

德理冲他呲牙,阴阴笑道:“可惜你还是算错了一着,她是吐蕃人呢,她是吐蕃人呢……”

白朴见他神色迥异平时,不禁一愣,伸手拍他肩头道:“你没事么?”

德理一闪身,让过白朴的手掌,寒声道:“吐蕃人杀了我爹爹,我还会喜欢她么?”他踏上一步,逼视白朴道:“还有你,若不是你缠着我们,爹爹怎会来这里,又怎么会死在城下?”他摘下腰间的九龙玉令,狠狠扔给白朴,恨声道:“不管吐蕃人,还是你们,都不是好人!”说到这里,他眼中满是泪水,指着白朴的鼻尖,哑声重复道:“你们,你们都不是好人。”

说完一顿脚,快步向林外走去。

身后传来白朴的声音:“你恨棒打人,我是不管,不过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黄冷已经现身,杀了数十无辜军民,我已经发出消息,三个时辰后,在城东藏龙寺一命换一命,用他的师妹换他的性命,若他过时不至,对没有用的俘虏,我绝不会手软。”

德理浑身微震,随即冷笑一声:“与我何干?”他头也不回,大步疾行,忽地跃起,迎着清晨的曙光,在空中划过曼妙的弧线,掠过了一丈来高的墙头。

“这小子,武功精进了不少呢!”白朴露出一丝苦笑,将地上的九龙玉令别在腰间,大袖一拂,向茂密的竹林深处走去。

蒙哥盯着地上犹未熄灭的火花和袅袅轻烟,脸上好像三冬的冰雪,冷森森好不怕人。

他一脚踢开烧得焦黑的牛羊尸骸,扫视跪在地上的数十人,那是守卫粮草的大小官儿。

“你们干得好事!”他呲牙一笑,但笑得格外狰狞:“敌人怎么进来的?”

为首的一人颤声道:“臣……臣下昨……昨夜午时,还……还巡视了一……一遍,安排好守卫回营睡觉……刚刚睡着……”

蒙哥不耐,一挥手,喝道:“全都砍了。”侍卫们刀剑齐下,头颅滚得满地,鲜血在凹地凝成一个小小血池。

他阴沉沉地回过脸,又问:“巡夜者何人?”

一将出列,拜道:“末将那不斡,巡视失职,唯有一死,以谢万岁。”言罢,拔出腰间弯刀,引颈一割,倒了下去。蒙哥点点头:“此人敢作敢当,不失吐蕃好汉本色,赐他厚葬。”

又向史天泽道:“现今粮草能用几日?”

史天泽拜道:“现今粮草仅够三日之用,补给全军的粮队要在六日之后才能到达。”

“三天?”蒙哥微微耸眉,扫视众将道:“你们认为该怎么办?”,众将见他脸色不善,面面相觑,不敢答应。伯颜正要出列,身旁的史天泽一把将他拉住,伯颜看了看他,正自纳闷,一将早已站出,此人名叫安铎,职位千夫长,朗声道:“

粮草关系军心士气,如今接济不上,还请赞普回驾泸州,再作计较。”

蒙哥不置可否,望着天空喃喃道:“三天?三天吗?”他转过头,飞身跨上“逐日”,扬尘而去。

德理走到城门前,只见城门紧闭,守卫森严,停步寻思:“我真胡涂了,如今正在打仗,怎么出得了城?”这时一名校尉正缺壮丁,看到他,喝道:“你这厮还不过来扛土。”德理一呆,拔腿就跑,校尉在后面大呼小叫,七八个唐军前来捉他,德理“生生术”展动,那几个人扑了个空,撞在一处,跌了个莫名其妙,爬起来时,已不见了德理的影子。

德理跑出一程,在一面墙后歇住,只见外面无数民夫被枪矛鞭打着前进,里面男女老少都有,号哭动天。

“小子。”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说:“你也是逃抓夫的么?”一个空了的鸡笼子后面露出一张橘子皮似的老脸,混浊的双眼在德理脸上转悠。

见德理点头,那老头挪出一只瘦脚,道:“你不该逃得,老头子是实在动不了了,既没有银钱给官爷买酒喝,也没有漂亮女人给官爷暖被窝,只有逃了,你还年轻,遇上这种事是不能逃的。”

德理默然,道:“那些官兵真混蛋,欺负穷困,强人所难,难道这种朝廷也值得为他们卖命吗?”

“我不知道什么朝廷不朝廷。”老头道:“我只知道吐蕃人打进来,会杀我们的男人,淫我们的女人,抢我们的鸡鸭,烧我们的房子,唐朝的官儿总还是好的多了,不管他是为谁,总是还是保住一城人的性命,遇上这个世道,保住性命就差不多了……”老头儿大概躲了久了,好容易找了个说话的,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德理听到前面半截,已经呆了,后面说了什么全然不知,隐约记得给了老头儿一块碎银子,就懵懵懂懂走开。

他闷闷走了程,脑子里又冒出那张可人的笑脸来,胸口一痛,挥拳打在墙上,拳头上流出血来,神志清醒了些,寻思:“我当真放得下她么?”想到这儿,不禁惘然,抬眼一看,只见不远处,一座气势恢弘的庙宇巍然矗立,原来他无意之间,还是走到了城东藏龙寺来了。

“反正都来了,城门又出不去,看看热闹是了。”他自言自语,刚刚踏进庙门,便听见隐约的人语,微微一愣,:“还是不见他们得好。”他绕过影壁,觑见墙边有棵大树,一纵而上,寺中虚实尽收眼底。

摒住呼吸,他定睛看去,但见大雄宝殿一侧的花坛前,白朴挺身而立,艳芳双手反剪,坐在地上,不住口地辱骂对方,她一张利口,骂起人来又无遮拦,弄得白朴十分恼火,偶尔回她一句,却被她抓住话茬,弄得更是狼狈,只好来个不理不睬,神游物外。

德理见她大耍无赖,不禁脸上浮起笑意,但一现而逝,“我还能喜欢她么?吐蕃人杀了我爹爹,与我不共戴天,我还能喜欢他们的女子么?”他的心好像陷在渗了冰雪的淤泥坑里,冷浸浸无力自拔。

正在天人交战,忽见大雄宝殿前,一人黑衣蓝刃,修然而立。

“你来了么?”白朴微微一笑。

黄冷看了艳芳一眼,道:“是!”

白朴折扇指定艳芳头顶,悠然道:“那你还站着作甚,横刀自刎罢!”

黄冷摇头。“怎么,难道要你师妹吃尽苦头,你才动手?”白朴冷笑。黄冷道:“如今两国交兵,各为其主,你使这些手段,我无话可说。”“呛啷”一声,他将“海若刀”丢在身旁。白朴愣住。

黄冷双目神光灼灼,道??“若今日我来,不是蒙哥帐下的勇士,而是黑水一绝的徒弟,你又当如何?”“黑水一怪”是武林人给黄万计的称呼,他自己倒不在意,但黄冷视他若神明,只说“黑水一绝”,绝口不提这个怪字。

白朴双眉微微耸动。“黄万计的徒弟?”他沉默半晌,缓缓问道。

“是!我不依仗宝刀,只求公公平平,堂堂一战。”黄冷沉声道。

白朴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绝不使诈?”他问。

“绝不使诈!”黄冷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白朴深深吸了口气,点点头,“虽然师父不许我用剑,也不认我,”他将折扇丢在一旁,道:“但我白朴心中,自始至终,都是公羊羽的徒弟。”

“请!”黄冷将黑袍挽起。

白朴大袖一挥,“请!”

两人各自踏上一步,黄瑟秋风掠过树梢,德理不由打了个冷噤。

旭日初升,霞光满天,白毛大纛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吐蕃大营中响起悲壮的胡笳之声,三声吹罢,十万吐蕃大军,齐刷刷立于山水之间,环绕一座高台,神情肃穆,衣甲鲜明。

蒙哥登上高台,昂首四顾,大声道:

“我们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吗?”

十万人齐声应道:“是!”声震天地。

“成吉思汗的子孙有打不赢的仗吗?”蒙哥又问。

“没有!”

“有攻不下的城吗?”

“没有!”蒙哥见众人回答整齐,气势雄壮,不禁血为之沸,说:“唐狗有这样威猛的战士吗?”

“没有!”应答声象阵阵殷紫,滚滚传出。

“唐狗派人烧了我们的粮食,想饿死我们。”蒙哥扫视众人:“你们害怕吗?”

“不害怕!”众军群情激愤,齐声高呼。

“我们还有三天粮食,三天中,能够砸碎唐狗的乌龟壳吗?”

众军轰然大笑,纷纷喊叫:“砸碎唐狗的乌龟壳。”

蒙哥将手一挥,万众无声,只听他沉声道:“古时有个将军,渡过河水,烧了木船,砸了锅子,只留了三天的干粮,却打败了比他多几十倍的对手,我的大军比他精锐十倍,三天之内,一定攻破黄石,杀他个鸡犬不留,用唐狗的血肉,填饱我们的肚子。”

吐蕃人的士气达到了极点,齐声喝道:“对,用唐狗的血肉,填饱我们的肚子。”

蒙哥从箭囊里取出一支羽箭,单膝跪倒,仰望苍天:“我!勃儿只斤蒙哥向长生天、向大地、向伟大的祖先发誓,不破黄石,就如此箭!”

他双手高举,奋力一折,羽箭断成两节。

吐蕃大军死一般寂静,唯有山谷幽风,卷过将军们的帽上的长缨,簌簌作响,一名吐蕃战士跪了下去,随即,好像大海的波浪,十万大军带起让人窒息的呼啸,从山间到谷底,伏拜在地,齐声喊道:“不破黄石,便如此箭。”

史天泽跪在地上,心中满是忧郁,掉头看了看身边的伯颜,只见他浓眉紧锁,两人都是一般的心思:“城坚难下,粮草不济,强行攻城……”

念头还没转完,蒙哥站起来,目视众将,道:“安铎。”

安铎出列,“你今早对朕说了些什么?”蒙哥狞笑道:“再说一遍。”

安铎浑身发抖,几不成声:“臣下胡言乱语,罪该万死……”

“刀斧手!”蒙哥大喝。

一名上身赤裸,梳着三塔头的壮汉举着大斧应声走出,“安铎胡言乱语,乱我军心,斩他头颅,祭我大旗。”蒙哥一字一顿。

安铎不及分说,已被按到在地,壮汉手起斧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在地。

祭师托着金盘,盛起头颅,向着苍天,高高举起。

吐蕃大军一片欢呼。

蒙哥举起成吉思汗留下的白毛大纛,“擂鼓!”他望着黄石城池,目光炯炯,遥遥一指。

刹那间,将士的整齐的步伐掩盖了金鼓的激鸣。

黄、白二人翻翻滚滚斗了百余招,掌风到处,花木尽摧,“浩然正气”与“玄阴离合神功”其性相克,两种真气弥漫空中,激的“咝咝”作响。黑水绝学讲究“先发制人。”黄冷的“如意幻魔手”快的出奇,断是霆不及发,电不及飞,处处力抢先机,双手吞吐不定,宛如风吹云动、星剑光芒。

白朴则足踏奇步,不动如山,一路“须弥芥子掌”使得出神入化,双手蝶起叶落,飘然舒缓,似个柔韧万端的气囊,敌强则收,敌弱则放,守在方寸之间,却不失潇洒气度。

二人各以生平本事,赌斗生死,直把德理看得神驰目眩,心头急颤,这近月的时光,他已跨过了上乘功夫的门槛,武功上的见识,非是月前那个傻小子能比。他从二人的武功中,渐渐看出一些门道来,边看边与“三生归元掌”相应证,每有所得,心头便一阵狂喜。

黄冷那日身负重伤,刚刚痊愈,此时斗得久了,隐隐然有复发之兆,掌力减弱,手下也有些迟滞。“这黑衣的要糟!”德理心想。果然,白朴掌力暴涨开来,顷刻间,双方攻守互易。

黄冷生来极是骄傲,生平除了黄万计,谁也不在他眼里,此时在白朴手上落了下风,当真气破胸膛,眉锋微扬,招式由极快变成极慢,双臂一沉,两拳紧握,“嘿”的一声,十指倏地弹出,五道刀锋般锐利的劲气破空而出,隐隐带着紫声。

德理一惊:“好厉害,白先生如何抵挡?”这路功夫叫做“轻紫指”,乃是黄万计早年的看家绝技,当者披靡,但极耗内力,黄万计也很少用过,后来他悟通更厉害的武功,更抛在一边。黄冷练功勤苦,但资质悟性都弱了些,黄万计的功夫他不过练了五成,练到这个“轻紫指”,便受了阻塞,精进缓慢,但到了这个地步,放眼天下,已是少逢敌手了。

白朴一反方才的飘然之态,神色肃穆,招式也有变化,大开大阖,如长枪大钺,虎虎生风,刚猛异常,这是穷儒绝学“玉斧破邪手”,其力足可开山破石,比“大开碑手”要厉害十倍。“以力较力么?”德理微微摇头:“笨了些,不过,若是不会‘三生归元掌’,似乎也别无他法。”

双方出手虽然较方才慢了许多,但已经到了较量真力的地步,比方才让人眼花缭乱的打斗凶险百倍,四周树木纹丝不动,方才弥漫天地的劲力尽皆收敛到二人掌指之间,筋骨移动,“噼啪”作声。

黄冷本来略胜白朴一分,但因那日受了重伤,伤势还没断根,激斗之后,居然捣起乱来,此时反而比白朴逊了半分,被对方的如山掌力逼得缓缓后退,“黑水武功天下无敌,我是黄万计的大弟子,绝不能败给穷儒的徒弟。”他心念闪过,口中发出凄厉的啸声,使了三招,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白朴胜券在握,也不与他争锋,飒然飘退两尺,黄冷一步跟上,变指为掌,疾拍过去,风起尘扬,声势十分骇人,白朴避无可避,双臂圈合,“波”,二人各凭实力,对了一掌。白朴只觉对方掌心传出一股粘力,竟然脱手不得,“啊呀!这厮孤注一掷,要与我拼斗内力……”他心神一震,急忙凝聚真气,抵挡势若刀剑的“玄阴离合神功”。

二人各自催动内力,状若石像,唯有须发轻颤,寺院里一时静了下来,只听得落叶残枝,随着掠地的微风,发出飒飒细响。

渐渐地,黄冷脸上腾起一股青气,白朴面色火红,两人合掌之处,汗水化作袅袅氤氲,笔直地升起。

艳芳见状,知道这两个人的内力都已运转到极致,生死只在转瞬之间,不禁心头大急,暗暗埋怨黄冷:“弄别的不好,怎么非得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白朴其实也不好受,虽然欺黄冷伤势未愈,略占上风,但如此下去,斗到最后,黄冷固然油尽灯枯,自己也差不了多少,不禁眼角微张,观看敌情,余光所及,却见艳芳竭力蠕动身躯,向这边移过来,“这个丫头!”他心头剧震。

艳芳知道二人如今到了紧要关头,自己虽然手足被缚,但若能一头撞在白朴身上,外力相加,白朴必然大受干扰,黄冷趁机而入,白朴不死也要落个重伤,“撞死你这臭贼!”她一边挪动身子一边想。

忽然间,只见黄冷脸上青气渐渐发紫,口角溢出血来。不禁吃了一惊:“不好,师兄要散功了。”可是自己离得还远,不由急得泪花乱转,叫道:“师兄,支撑住,我来帮你。”

“她终究帮着他师兄,帮着吐蕃人!”德理心中一痛,正犹豫是否下去阻她,忽见庙门前闪出一个玄色的人影,樱木修出现在门前,看着场上二人,微微一笑,拾起地上的海若刀,道:“白先生,何必与他纠缠,我来助你吧!”

艳芳大惊,骂道:“无耻之徒,乘人之危,真是下流!”话音未落,只见蓝光一闪,严子挥刀向黄冷腰上刺去。白朴心头微叹:“没料到这个大恶人死得如此窝囊……”念头没转完,忽地小腹剧痛,目光到处,是樱木修狰狞的笑容,“你……”他刚刚吐出一个字,口中鲜血已似喷泉般洒出,喷了黄冷一脸,黄冷的内力如山洪暴发,涌向他的四肢百骸,白朴好像断了线的风筝,跌了出去,背心撞在大殿前的石狮子上,软软瘫坐在地。

这变故突兀异常,其他三人,都已经呆了。半晌,黄冷拭去脸上血污,目视樱木修,缓缓道:“我与他公平相搏,你竟然偷袭?”拳头一紧,杀气向严子涌了过去。

樱木修不动声色,忽然叽叽咕咕说了几句,德理一句也没听明白。黄冷却愣在当场,“你……你会吐蕃语……”艳芳惊奇万分。

“不错。”樱木修嘿嘿一笑:“我本来就是吐蕃人,当年奉窝阔台赞普之名,作为死间,潜入唐国,可惜赞普只是向西用兵,我身处南朝,却无用武之地……”说到这儿,他目视远处悠悠碧空,神色有些凄然:“二十年……二十年呢,二十年,草原上不知道枯了多少牧草、生了多少牛羊,二十年……等的我好苦啊!”

黄冷拳头松了,沉声道:“敬玄王的行踪,也是你透露的吧!怎么错了,害我白忙一场。”

“谁说错了?”樱木修冷笑道:“神仙度上那个才是真的,当前这个敬玄王不过是一个傻小子假扮的罢了。”

“假的?”黄冷吐了口气,道:“难怪看着他十分别扭。”艳芳也惊了一下,喃喃道:“他不是什么千岁么?”

“不错,都是白朴的主意。”樱木修道:“这个假货只是一个乡下小子,适逢其会,我看他傻兮兮的,让他假扮……嘿”他冷笑道:“迟早要出漏子,若是在阵前被人识穿,对唐军士气的杀伤远比他们早早知晓敬玄的死讯厉害十倍,索性就由了那白朴去了,哼,这个‘双绝秀才’,自以为聪明,其实是自掘坟墓,愚不可及。”说罢,甚是得意,哈哈大笑。

黄冷对这些阴谋诡计甚是不齿,冷哼了一声,樱木修止住笑声,捋须道:“如今双方交兵,正在紧要关头,白朴一死,这城中再无人是你对手,你尽可放手施为,那个假货不足挂齿,王立、李汉生、吕德、林梦石几个人却万万不能放过,只要这几员大将一死,黄石城形同虚设。”他说惯了汉语,这几句也用汉语说出,德理听得浑身发抖,几乎从树上栽了下来,“若是如此……若是如此……爹爹不是白白死了,这满城百姓岂不是……”他心如乱麻,太阳穴突突直跳。

严子眼角微斜,看到白朴满身是血的尸体,忖道,饶是你武功高我十倍,终究敌不过我一个忍字。想到大唐门户一开,吐蕃大军便可沿江东下,揽尽江南繁华,哈,老夫便是数一数二的大功臣。想到得意处,不由瞅着白朴的尸体,嘿嘿直笑。忽而,一点晶芒在他眼眸里划过,樱木修眼神发亮,又惊又喜:“这令符怎么在他身上?若有此物在手,黄冷杀尽大将,我趁乱用之,黄石城当不战而下。”

他跃上前,一脚翻转白朴的身躯,“你干什么?”黄冷与白朴虽是对头,但他嗜武成痴,三度交锋,对白朴的武功颇为认可,有几分惺惺相惜,何况这次得严子襄助,赢得窝囊,见他糟蹋白朴的尸体,忍不住喝了一声。

樱木修笑道:“我看他死透没有?”说着弯腰,去摘白朴腰间那枚九龙玉令。

“他挨了你一刀,又被我内力震碎内脏,哪有生理……咦……”黄冷神色大变,只见樱木修脸上神色又似惊恐、又似愤怒,十二分的古怪,双眼死死盯着胸前一支浸透鲜血的手臂。那只手从他心口插入,后背贯出。

喉中格格响过,樱木修身子一软,颓然扑到在白朴身上。

白朴全力护住心脉,只等这垂死一击,出手之后,全身顿时松弛,幽幽吐了口气,闭目气绝。

黄冷见他如此顽强,心中叹息,一时说不出话来,挥刀割断艳芳臂上的牛皮索。艳芳跃起,揉了揉手腕,讪讪地道:“师兄

,我……”但要向他认个错字,又万万开不了口。“以后别任性就是了。”黄冷苦笑一下,从怀中取出羊脂玉瓶,服下两粒“血玉还阳丹”,将玉瓶扔给艳芳道:“你也吃些,我办事去了,很快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办什么事?”

“杀人!”黄冷话音未落,人已经在寺门之外。

艳芳拿着玉瓶发了阵呆,忽听身后响动,回头一瞧,只见一个青衣人伫立在白朴身前,神色迷惑。

“啊!”艳芳喜上心头,冲上前就是一拳,叫道:“你这个假货,居然骗我。”德理步子微错,让过她的拳头,冷声道:“不要烦我。”

艳芳见他神色冷漠,不禁一愣,道:“你生气什么?”

“我……”德理看了她一眼,硬着心肠掉过头去:“我……我不想再见你。”

艳芳如遭紫击,呆了一呆,伸手去探他额头,柔声道:“你病了么?”

德理不敢看她,别着头后退两步,只听她道:“呆子,我喜欢的是你的人,不管你是不是什么敬玄王,我都喜欢你。”艳芳会错了意。

“可……可你是吐蕃人!”德理恨声道:“昨晚,我爹爹死在你们吐蕃人手里,我……我不能喜欢你了。”他最后一句,说得万分艰难。

艳芳愣了一下,道:“我是我,他们是他们……”

“你肯丢下你师兄么?”德理冷笑:“你肯丢下你师父么?”艳芳闻言,不禁呆了,“我……我不知道。”她喃喃道。

“你肯丢下你师兄、肯丢下你师父么?”德理踏上一步,狠狠逼视她。

艳芳见他这么凶恶的神情,心中委屈万分,全无主意,蓦地一顿脚,叫道:“我丢不丢得下不用你管,你再用凶样逼我,我……我要揍你了。”

“好,好。”德理脸色铁青,退后三步,颤声道:“我不过是乡下的穷小子,你是大人物的师妹、徒弟,我哪里敢逼你,这话就当我没说过,你……也当从来没认识我……”他眼圈一红,掉过头,从白朴腰间取下九龙玉令,在手中握得温热,两点清澈的水珠滴在白朴血迹斑斑的衣衫上。

“死呆子,你……你不讲理。”艳芳再也忍不住,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落了下来。德理昂首望天,也不看她,大步流星,向寺外走去,“死呆子。”艳芳急了,想逮他回来,但又觉得有些不妥,叫道:“你去哪里?”

德理默不作声,只是走路,忽地眼前人影一晃,艳芳拦在前面,噙着泪望着他,“你……”她刚刚吐出一个字,德理身形如风,与她擦肩而过。

“你好狠心。”身后传来艳芳哀婉欲绝的哭声,德理听得心碎,只想回过头去,大哭一场,但想到父亲惨死的情形,心肠复又刚硬。

跨出了藏龙寺的大门,他直奔城东太守府,只听到里面大呼小叫,一个士兵跌跌撞撞冲了出来,哭叫道:“来人啦!杀人啦!”

“来晚了?”德理心一沉,跃上墙头,只见远处一道黑影,闪电般向经略府掠了过去。他知道李汉生凶多吉少,但也不及细查,飞身跟上,身后士兵呼叫连天,几支箭从后射来,敢情他也被当作刺客一伙。德理足下不停,反手或勾或带,神意所至,响声不绝,羽箭失了准头,从他身边掠过,钉在屋脊之上,把房下的军士看得目瞪口呆。

如此心急火燎,一路追去,还没到经略府,刺鼻的血腥气扑鼻而来,越过墙头,只见遍地尸首。“这厮好生张狂。”德理心惊:“竟然明刀明枪,直截了当杀进去了。”他徇着尸首,快步追去,隐隐听得兵刃撞击之声。一声嘶哑的惨叫传来,德理知道又有人殒命海若刀下,不及绕门而入,跃上房顶,看到经略府内厅前,横七竖八,倒着十来具侍卫尸体,林梦石与吕德不在,王立身着重铠,胸前一道明晃晃的刀痕,贯穿铁铠,直透里面的软甲,虽没伤着肌肤,却被这一刀之力震飞,撞在墙边,口中满是鲜血,沿着墙根艰难挪动,试图逃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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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