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跟他们作对似的,在他们吃饭的空挡子,雨还有消停的时候,当他们一回到酒店,雨又连绵不绝地下了起来。
“妈,今天有什么特殊安排吗?”小林实在忍无可忍,冲进母亲房间质问道,那种既心急,又只能坐以待毙的感觉,是会将人逼疯的。
母亲正在房间津津有味地看电视,听到小林的质问,头也没转过来:“看这天气,今天恐怕出不了门了,你要是怕无聊,就一起看电视吧。”
母亲说完,又全神投入到了电视剧中。
小林有些无语,但又无处可去,只好坐了下来。
他从来都没看到过母亲这一面,或许是他压根就不了解母亲,眼前的这个女人,和以往雷厉风行的女超人形象迥然不同。
眼前的这位女人像个小女生,看到电视中甜蜜的镜头,会不由得羞红了脸,看到悲伤的镜头,情到动容处还会不由得抹泪哽咽:“他不值得”。
听得小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林眼珠子一转,拍了拍母亲的肩膀:“妈,我想去看电影。”
“啥,看电影?我们何必浪费那个钱,你想看什么,妈给你放。”小越说罢拿起了遥控器。
“在这里看电影,和在电影院看电影能同吗?在电影院看的不仅是电影,还有仪式感。”小林边说,边夺过了遥控器。
小越没法子,只好依儿子去,想起前几天在做旅行攻略时,看到附近有个还不错的电影院,便收拾了下,拉上老林匆匆出发了。
天气不好,电影院人却不少,队伍丝毫不比以往短。
差不多排到了,小林三言两语把父母支走了,只留下钱包。
等小越和老林再次回来时,小林已经把票买好了。
“爸妈,快点,电影就要播放了。”
小林分别把票递到老林和小越手中,便匆匆朝检票入口走去。
都说,一句话、一首歌、一部电影,是一个人内心情感的映射,当发现手中的票,是校园爱情题材的电影时,小越吓了一跳,怀疑儿子早恋了。
老林则是有些为难,心想一家人看这种电影,该多难堪啊,想退票,但他不能,他要盯着儿子,回想起自己和白绫那段不堪的经历,说不定儿子反常的原因,和多年前,自己的醉生梦死如出一撇。
没想到,等老林和小越找到座位坐下来后,更尴尬的事情发生了,他们的座位是情侣座,而小林在身后好几排呢。
他们内心五味杂陈,只有小林在心底窃喜:“有好戏看了”。
感人肺腑的故事,加上煽情至极的配乐,搅得整个放映室,弥漫着一股伤感至极的气息,涉世未深的小情侣们,纷纷抱在一起哭得梨花带泪。
小林也被扣人心弦的情节拉进了故事,不经意间眼泪流了下来,经过脸上痒兮兮的。
他用手擦了擦脸,似乎想起了什么,朝母亲的方向看去。
发现母亲座位旁的连椅桌子上,放满了纸巾,母亲靠在一个高大的肩膀上,哭得要死要活的。
在那么一瞬间,一股暖流在小林心间流淌,他瞬间觉得自己脚步轻盈了许多,心底甜蜜蜜的,仿佛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
但他定睛一看,不对啊,父亲不该坐在母亲的左边吗。
他微微侧着身子观察那位男性,惊奇地发现,那位男人哪是父亲,父亲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此时此刻睡得正香。
如果说,虚惊一场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礼物,那么,虚欢一场,就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恶作剧,前者是吃黄连,送到嘴边发现是蜂蜜馅饼,而后者,是吃蜂蜜饼,第二块咬了一口,才发现是黄连。
电影结束后,小林红着眼睛冲出了放映室,他对父母的不争感到绝望。
过了好久,小越才稳定了情绪,和男人告别后,转身发现小林不见了,使劲摇了摇老林的肩膀。
老林从梦中醒来,梦里最后一幕,看到白绫将自己的助理绑了起来,准备谋害他,大喊了一声:“白绫,不要”。
小越压抑已久的情绪,被那句“白绫”一键释放了出来,愣住了,眼泪又一次止不住从浮肿的眼眶滑落。
“怎么了,小越”老林发现只是个梦,喘稳气后,擦了擦额前的汗珠,看了一眼小越。
“白绫白绫,一天到晚都是白绫,你儿子如今下落不明,你关心一下行不行”小越还没完全从电影中走出来,将电影中的情绪和遗憾带入了生活,气急败坏道。
听闻,老林大脑还未完全清醒,便扫了一眼后排,发现空空如也,刚刚梦中的场景真实地令人后怕,又想起白绫的手段,和回国那天,在厕所外看到的那个跟踪他的影子,快步冲出了放映室,朝洗手间跑去。
在洗手间,他胡乱喊了几声儿子的名字,见没有回应,冲出了电影院。
这时,在不远处,他看到六神无主的小越,跑了上去,把两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小越,怎么回事,小林呢?”
小越用力推开了他的手:“怎么,现在知道关心儿子了”继续向前走去。
“我问你话呢,你尊重一下我行不行。”老林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不知道,我发现儿子不见的时候第一时间告诉了你,倒是你,在梦中和小三约会,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儿子。”小越也毫不示弱,音量不比老林低。
这时,行人纷纷闻声凑了过来,他们才停止了纠缠。
老林像想到了什么,朝停车场跑去,小越也跟了上去。
果然,小林孤零零地撑着伞,站在车的身后,不断踢着车后的停车杆,看到老林和小越,头也不抬,脸黑沉沉的,只有眼睛一方有些许色泽,血红血红的。
“林初德,你怎么回事,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要去哪里之前,就不能跟别人先说一声吗,能不能别整天给人添麻烦”老林高分贝的嗓音中,带着几分颤抖,身子在小雨的蹂躏下,湿了一大半,鬓角的长发丝在滴水。
小林没有说话,踢停车杆踢得更狠了。
“我跟你说话呢。”老林顿时怒火中烧,走到小林跟前扬起了巴掌。
“住手,你要干嘛?”小越撑着雨伞,提着包,穿着高跟鞋吃力地跑了过来。
“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干嘛要动手,这个年纪的孩子有多脆弱,你知道吗?”小越推开老林一把抱住了小林。
小林非但不领情,还没好气推开了小越,转身就拉开了车门,关门时,把门砸得老响。
老林气得直跺脚,指着小林盯着小越道:“你看,你看,都是你给惯的”。
这次,小越没有再跟老林纠缠,转身就上了车,坐到小林身边,见他侧向另一方眯起了眼睛,用手轻轻抚摸了他的肩膀。
小林没好气甩开了小越的手。
在回酒店的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小越托着脑袋,双手放在膝盖上。
小林死眯着眼睛,侧向靠窗的一边。
老林依旧神不露色,面无表情。
等到了酒店,小林径直跑回了房间,关起了门,将小越和老林挡在门外。
“林初德你什么意思,你给我出来说清楚。”老林用力拍打着酒店房门。
可开着16℃空调,窝在被窝里的男孩压根不为所动,失望、痛苦、悲愤……他如同掉在黑井的蝼蚁,这些情绪像毒蛇团团围绕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门外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苍老的关门声。
小林这才踢开了被子,腾坐了起来,双手托着下巴。
此时此刻,他无比想念自己的智能手机,如果智能手机在这里就好了,那他就可以问小鱼,自己该怎么办了。
一想到智能手机,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朝行李箱走去,打开了行李箱,用手擦了擦那个复古的木质盒子,想将它打开,钥匙刚插入钥匙孔,又拔了出来,心说,不行,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这样贸然行事,恐怕得功亏一篑。
他又一次低估了现实的不可控性,本以为,船到桥头自然直,或许压根用不上这最后的杀手锏,现在看来,只能出绝招了。
可是,怎么才能让事情看起来,不那么突兀呢?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关上了行李箱,径直朝母亲房间走去。
刚进门,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母亲,一动不动一只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撑着头,从电视屏幕中,能清楚看清那浮肿如蚕的双眼。
“妈”小林走到小越跟前。
看到小林,小越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双手拉住小林的手臂,盯着小林的眼睛:“小林,你到底怎么回事?算妈求你了,你告诉妈行不?”
小林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又抬起了头,对小越道:“妈,我想回老家。”
“老家?”小越没想到,小林会提出这种要求,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说实话,十几年前,他和老林对父母的功利和自私感到绝望,将多年的积蓄,以及借来的钱,凑了个二十万,给各方父母各留了十万就私奔了,这些年,他们都没有和家里人有过联系,也不知道父母是否还健在,房子是否完好。
“妈,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小林满眼真诚看着小越。
小越沉思了几秒,点了点头。
小林撇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此刻正好是6.30分,转身就往房间回走,走到门口时,回过头对小越说了声:“妈,我不饿,今晚就不吃晚饭了。”
小越应了声,小林继续往前走去。
小越起身朝老林房间走去,敲了好许久门,也不见有人开门,回到房间拿起老人机,想给老林打电话,发现有条未读短信,是老林,短信中写着:“有事,出去一趟,晚餐你和小林自行解决,不用等我。”
小越摸了摸肚子,此时她也不饿,于是又坐在了沙发上,开启了发呆模式。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昏暗,他听到隔壁房门传来开门声,料定是老林,便如遇猎物般大步走了过去。
果然,老林一脸沮丧地推开门,看见小越,瞳孔瞬间放大了好多倍,一脸惊奇的模样,招呼小越进了屋。
“对不起。”小越坐在沙发上,双脚合拢,双手自然放在腿上,低下了头。
老林本就一头雾水,听到这三个字从小越口中蹦出来,更加找不着北了。
“对不起,是我没带好小林,是我没教好他,所以他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小越双手捂脸。
“你别这样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倒是我,这些年,都没尽过做一个父亲的责任。”老林也低下了头。
“老林,小林……”小越欲言又止。
“没关系,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老林看着小越。
“孩子说,他想回趟老家”小越目光和老林对视,声音有些发虚。
“什么?回老家,现在是第四天了,假期只剩最后一天,回老家需要五六个小时的路程,我是真的耗不起了,小越,算我求你了,让我先回美国处理那些事情好不好,我新卡只存了助手的电话,这几天那边没了消息,打电话助手又不接,我今天下午出去找网吧,试图跟那边联系,找到现在,连一口饭都未曾入口,我有多狼狈,你知道吗?”
小越左右为难:“可是,你回去了,儿子呢,相比你美国的一切,你儿子的性命,就那么不重要吗?”小越说罢站了起来。
老林试图拉住小越的手臂,却被她甩开了:“反正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是走是留你自己看着办吧,后果也自行承担。”
老林站在原地,闭起了双眼,对小林和小越失望到了极致,在他最需要信任,最需要支持的时候,伤他最深的,居然是他最爱,最想要保护的人。
他蹒跚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点着了一支烟。
小越行李收拾完,倒是悠闲地看起了电视,一旁放着电量充足的老人机。
小林则是在他那本蓝色的日记本上,一笔一画认真地书写着什么。
“嘀哩嘀哩”小越电视剧看得正入迷,身旁的老人机亮了,显示有一条未读信息,小越点开信息,是老林,屏幕上几个大字整齐排列在手机中间:“明天几点?”
小越丝毫没感到意外,麻利地用九键打出了两个字:“六点”。
发送完毕,她伸了伸懒腰,关上电视,就上床睡觉了。
只有老林和小林,内心忐忑不安,丝毫没有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