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儿浅浅地眯了一会,再醒时已是凌晨五点钟。天色渐晓,依稀可以辨识道路的方向。沁儿匆匆地起床、洗漱,披上外套就往医院赶去。
当沁儿出现在医院时,还差一刻钟便是六点。叶蓉尚在抢救中,舅舅、遇信和雅致正在急救室外等待。沁儿走到他们的身边,跟舅舅坐在一起,一起不安地等待。遇信心怀愧疚地看着沁儿,却没有说话。雅致则用隐约的敌意看着沁儿,也没有说话,
“沁儿,你来啦。”林植说,一脸掩饰不住的担忧和疲倦,一夜之间,一向精神矍铄的他已变得苍老不少。
“舅舅,怎么舅妈突然就生病了呢?”沁儿问。
“自从城儿去世之后,她的身体就不好,心里又装着事,昨天听到雅致怀孕了开心了好久,怎知半夜起来就晕倒了。唉,世事难料!。”林植叹息道。
“舅妈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转危为安的。”沁儿安慰道。
林植听后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拉着沁儿的手说:“希望如此吧!你舅妈一直想抱孙子,她一定不会在这个欢喜的时刻离开我们的,对不对?沁儿,你也马上就要当姑姑了。”
沁儿点头道:“是啊,我也要当姑姑了。”
听她说这话,遇信望向沁儿,而沁儿刻意躲避了他的眼神。
沁儿去洗手间的时候,雅致也去了。在洗手时,抬起头便看见了镜子中的雅致。沁儿本不想理睬她,擦干手便想离开,却被雅致拉住了胳膊。
“沁儿,你舅妈中风不只是因为身体不好。”雅致说。
“那还是因为什么?”沁儿问。
“因为遇信反悔了,他想要我打掉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妈知道了,气得中风了。”
“不会的,信哥哥昨天还陪你做产检。”
“昨天深夜,他才打电话跟我说的。”
沁儿回想起来,大概就是昨晚自己“诱惑”了遇信之后,他才下定决心不要这个孩子。愧疚感爬上沁儿的心头,她的脸刹那间变得通红,红到了耳后根。
“你也知道脸红了是吗,如果不是因为你,遇信就不会不想要这个孩子,妈也不会突然中风有生命危险。你知道在别人眼中,你和遇信在一起是什么吗,是乱伦!”雅致继续不依不饶地说。
“我不知道事情的结果会是这样子。”沁儿低下头,眼睛红红的。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呢!说得好听点,你是不谙世事,说得难听点,你就是自私自利!你的一辈子都在乞讨,亲情是乞讨来的,爱情也是乞讨来的。总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像哪个人不施舍你就是罪人一样!你以为遇信是真心爱你的吗,他不过是在施舍你罢了!如果你真的为他好,就离开他吧!没有你,他还有一个完整的家,还有一个孩子在等着他!可如果跟你在一起,他就只能做一个对妻儿不仁对父母不孝的不仁不孝之人!”
雅致说的话犹如一把闪着冷芒的匕首,刀刀剐在沁儿的心口。她想,是的,我生来没有亲生父母,我的一切都是来自别人的施舍。而遇信,就是向我施舍最多的那个人!他不是自己的亲表哥,却对自己那么好,而自己却要他为了自己而抛弃他所拥有的一切正常人应有的幸福,简直可以说是贪得无厌!其实沁儿的心里也曾这么想过,却不忍这么透彻地想,因为想得越深入,心中的罪恶感就会越重。但是这种隐约的压抑的罪恶感却时不时地缠绕着她,让她不敢肆意地笑、肆意地哭、肆意地爱、肆意地恨、肆意地快乐和肆意地悲伤。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这就是她的宿命。
“放心,我不会让信哥哥因为我变得不仁不孝,他该过正常人的生活。”良久,沁儿才慢慢地说。
“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雅致说完,轻蔑地看了沁儿一眼,转身就出去了。
沁儿待在原地,脸色发白,心中十分痛苦。突然胃不舒服,咳嗽了起来,忙用纸巾去擦,却见殷红的一片血渍,沁儿的内心更凉了。她苦笑了一下,将嘴边的血渍擦净,再把纸巾扔进垃圾篓里。
沁儿再回到病房时,叶蓉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恢复了意识。林植、遇信和雅致高兴地围在她的床边,沁儿不动声色地站在他们身后,心里也为舅妈脱离生命危险而开心。
躺在病床上的叶蓉戴着氧气罩,头发凌乱,脸庞消瘦,气色很差,宛然没有了平日的雍容富贵,而她那紧蹙的眉头依旧可见以往的尖酸刻薄。她颤巍巍地拉着遇信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信儿,我可就你一个孩子了。你要是不给我们林家留个后,我死都不瞑目!”
“妈,你说的是什么话?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不准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想跟着城儿去了,为了你,还挣着一口气。你要是离婚,不要雅致肚子里的孩子,我立马就找城儿去!”叶蓉说着说着,就流下泪来了。
遇信听后不说话。雅致见状,忙安慰道:“妈,您放心,遇信只是一时糊涂,还没有做好当爸爸的心理准备,等过段时间,他就适应了,就好了。”
叶蓉一听,又拉着雅致的手,说:“好孩子,还是你懂事。只有你做信儿的媳妇我才最放心,我才不能让那些不知打哪里来的野种把他给带坏了!”
遇信一听这话,觉得刺耳难听,又不能争辩,一声不吭地就往外走。却迎面看见了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沁儿,沁儿早就听到舅妈说的那些难听话了,心里正难受,看见遇信,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遇信见沁儿脸色憔悴,忙走到她身边,紧张地问:“沁儿,是不是昨晚冷到了。你身子这么弱,都叫你天亮再来了,怎么不听话?”
“现在也天亮了呀。”沁儿故作轻松地说。
叶蓉听到沁儿的声音,脸色立马垮下来,大声地冲门口的沁儿骂道:“你还来做什么?害我家城儿还不够吗,还要来害我,我的信儿,我的孙儿?我们林家上辈子是欠了你的吗,你怎么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们!”
“叶蓉,你说话过分了!沁儿只是一个小女孩,怎么经得起你这么骂!”林植不顾叶蓉尚在病中,听叶蓉骂出不堪入耳的话,愤怒地制止。
沁儿听到那些话,眼睛里早已涌起两汪清澈的泪水,视线已经被泪水挡住了,却还是忍着不让它们掉下。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遇信看得心中好疼,连忙拉着沁儿离开病房。
在走廊里,遇信想为沁儿拭泪,沁儿却扭过头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我没哭。”可眼睛却红红的跟冻坏了似的,遇信看后心中更是歉疚和心疼。
遇信拉着沁儿的手说道:“沁儿,是我不好。你要哭就在我怀里哭,不要憋着好吗?我答应你,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不管有多难,我们都要在一起。我绝不会再错过你。”
“信哥哥,对不起。”沁儿转过身去,背对着遇信。她的嗓子眼因为强忍眼泪而干涸得几乎要窒息。
“是我对不起你。”遇信走到沁儿的面前,认真地看着她说。
“我是说真的,我不该那么贪婪,要你的保护,要你的陪伴,要你的爱情。我早就应该知足了,当你的妹妹不是也很好吗?如果我早点知足的话,今天,舅妈就不会病倒,你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还即将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可是今天这个残缺的局面,都是我造成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沁儿悲伤地说。
“如果相爱也是一种错,那我宁愿将错就错,错一辈子。”遇信认真地看着沁儿说。
“你不要再说了,我真的累了。我想回去休息。”沁儿倦倦地说,似乎对遇信所说的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送你回去。”遇信见沁儿也确实是累了,便也想让她回去休息。
“不用了,我来是一个人来的,走也想一个人走。”沁儿的头开始发晕,步履有些凌乱地往前走。遇信忙从后面扶住她,说道:“昨晚对不起,我不想让你受累才不带你来。”
“没关系,我知道信哥哥是心疼我。”沁儿望着遇信,微微一笑,强打起精神,步伐稳定地朝前面走。遇信在后面看着,心中无限懊恼。沁儿努力支撑着往前,幽暗的走廊显得无比悠长,沁儿瘦弱的身子在遇信的视线里变得更加越来越微小,就像是一道光束,正从被风轻轻带上的门缝里慢慢地缩小、扑灭。
待到沁儿走出遇信的视线范围,到了一个转角,她立马扶住墙壁,身子摇摇欲倒。她攀沿着座椅坐下来轻喘,感觉视线愈来愈模糊不清,脑袋也越来越眩晕。那一刻,沁儿好想闭上眼睛,再也不用面对这些事这这些人,但是她不想再被人怜悯、施舍了,她必须坚强,坚强地自己活下去。这个信念支撑着她,她努力张开即将交会的双睫,定定地看着墙壁上的一只小飞蛾,在墙壁上撞来撞去也不停止。她想,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休息了好一会,她感觉身体好些了,才又重新站起来走路。
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林植追了出来。
“沁儿,你舅妈她老了,难免顽固一些,脑筋转不过弯,说的话难听,我代她向你道歉。”
“没关系的。”
“沁儿,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舅舅,你说吧。”沁儿知道,这种话的后面接着的肯定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话,但是林植是她舅舅,她必须要听。
“你跟信儿的事我也知道,但只能说是有缘无分吧!你们都是好孩子,却经历种种苦难还是不能在一起,与其这样,就不要耗着了,彼此都去找自己真正的归宿吧。这对你们,也可以减轻伤害,毕竟,长痛不如短痛。舅舅说这番话,不只是因为信儿有了孩子而要你离开他,更重要的,我不忍心看着你总是被你舅妈责难.....”林植说着说着,心有内疚。
沁儿又呆了半晌,她没想到舅舅也会说这种话,她这才明白,她跟遇信之间的爱情是有多么不被祝福,是有多么离经叛道。
“我会认真考虑的。”沁儿淡淡地回应,初升的太阳将金色的光芒扑打在她身上,明媚却一点也不温暖。透过树杈看着天空,那么苍凉而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