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长天跟在葛尘的后头,一路前行,登上眼前的白玉台阶。
“彦师兄,你是从哪里来的?”
“当阳城离咱们这玄清山远吗?”
“大哥哥,你可到过东唐帝国的万里宫殿?”
......
二人走得不快,葛尘也问个不停。彦长天见他一脸纯真,明明十多岁的长相,却完全是七八岁的孩童心性,也不好意思不答。他只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仿佛把一年要讲的话都已说尽。
别看葛尘天真无邪、不谙世事,他却是醉池峰首座葛生亮的唯一爱子,也是玄清殿年轻一辈中“三大怪人”之一。
照理说,迎接门客这种杂事,所有玄清殿弟子都避之不及。奈何葛尘不爱修炼,为了逃避父亲的严格教导,时常借着看守山门的由头,偷个小懒,与生人聊天。
看着葛尘背后负着的一柄白玉古剑,彦长天微微有些惭愧。眼前这个烂漫少年,分明能够御剑而飞,俨然一名金丹期的修士,而自己的仙途才堪堪开始,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一千二百级的青石台阶,两人花了半柱香的功夫才走完。这也是玄清殿诸多规矩之一,初次拜访山门的俗家弟子,必须亲自走过这台阶,万不可乘着别人的飞剑略过,以显示对师门的尊重。
彦长天不禁觉得这规矩有些迂腐,但在人家的地盘,也只好遵从人家的规矩。
“呼——”
饶是彦长天已筑基成功,肉体强度好过凡夫俗子数筹,猛地叫他爬上千级石阶,也累得喘了几口粗气。
看向一旁面色如常的葛尘,彦长天不禁心中暗暗佩服他的精深修为。
新鲜的空气一入口鼻,彦长天顿感肺部传来一阵沁人心脾的畅快。他早已学会运转真气的法门,当下引气入体,快速运功行了一个小周天,再睁眼时,已然精神不少。
“我还道山腰处已是灵气逼人,没想到这山巅的灵气更是有如实质。难怪无数修士挤破脑袋也要进到玄清殿,在此修行一日,足抵得上外头十日之功!”
彦长天暗暗想着,也在暗暗心惊。他若是知道玄清殿掌教真人在后山的清修禁地,灵气更是比这里浓郁五倍不止,也不知会不会惊得下巴脱臼?
葛尘见他恢复得极快,当下皱着小鼻子笑道:“本还想和你打赌,赌你不能一口气爬到山顶,还好把这事儿忘了。”
多数初入山门的修士,都会在攀爬千级石阶中休息几回,像彦长天这样一路走到底的,实在稀罕得很。
葛尘自然不会知道,在彦长天十年杀手生涯中,曾经受过比这苦了多少倍的残忍训练。纵是让他负上五十斤的沙袋,叫他一路蛙跳跳上这千级石阶,对他来说也不是忍受不了的事。
不等彦长天接话,葛尘已经一溜烟跑进大殿里,风中只留下他银铃般的声音:“彦师兄别耽搁太久,长老们要是急了,说不定就是一顿责罚。”
他在玄清殿待了这么些年,迎接的门客也不再少数,自然能料想到彦长天不会马上进殿。原因无他,只因眼前景色过于壮观。
微微抬头,彦长天只觉得自己心脏一窒,灵魂都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冲击,几乎要离体而去!
也就在看见眼前奇景之时,彦长天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叫做“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为何又道“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此地已是平地而起足有千丈之高的仰止高山,面前浓厚缭绕的仙云,却丝毫遮不住面前这雕栏玉砌的煌煌大殿,反倒将其衬托得七分出尘,三分神秘。
湛蓝玄青的百尺高墙,金光熠熠的琉璃宝瓦,都在温和的冬日旭阳之下,泛出空明灵寂的幽光。
庭前一方斑斓不惊的碧水寒潭,在阵阵清风的吹拂中,皱起鱼鳞般的涟漪。一座造型古朴,雕工又偏偏精细的游龙石雕,正兀自面朝苍穹,似是就要直上九霄,飞去天外。
半空之中,与游龙石雕遥相辉映的,是八柄锋芒毕露的锐利巨剑。每柄巨剑足有十丈长短,材质似玉非石,以一种玄妙的轨迹正缓缓移动着。八柄巨剑分别居于乾、震、坎、艮、坤、巽、离、兑八个方位,剑身也散发着淡淡紫芒。
好半晌,彦长天才从心头的震撼之中清醒过来,他暗骂自己没有心志不坚,匆忙朝大殿跑去。
......
正对大殿正门的,是一方龙血青仙石雕琢的掌教宝座,座下是微微高起的九级台阶。如今这掌教宝座空空荡荡,却是无人端居其上。
宝座之下,共有七把万年玄玉制成的太师椅,左四右三,分列于大殿两侧。
偌大的大殿里头,仅有七人稳稳坐在那七把玄玉椅上,其余几十号玄清殿弟子,则纷纷低头垂目,颔首挺立。
一阵阵千年檀木焚起的淡烟异香,正氤氲升起,弥漫于大殿宽广的空间。
许是彦长天的到来搅乱了大殿的气息,众多修士纷纷睁开双目,齐齐朝他看来。
葛尘此时已站在了离殿门迫近的一处朱红圆柱旁,他表情微动,显然是在给彦长天打着眼色。
彦长天万般不愿,也只好屈膝跪了下来。
“你就是彦长天?”
说话的是坐在七把椅子上的其中一人,他也已然起身。
这道人看上去不惑之年,面向也颇为严厉。一双丹凤眼精光大作,两道浓密剑眉威风凛凛。彦长天只看了一回,便觉心中微惧,不敢再看。这个身着黑色道袍的男人,正是苍龙峰首座,龙幽道人。
“晚辈正是。”
“你可知灵机子是我的徒儿?”
灵机子便是玄风道人杀了的那个玄清殿修士,彦长天的青云令也就是从他身上搜来的。
“师尊走得匆忙,晚辈不知。”
彦长天硬扯头皮瞎扯道。他从未见过灵机子,当然更不曾听他说过龙幽道人,只好这般说辞。
“哼。那你可知道我那徒儿,你那师傅,已经仙逝而去?”
彦长天故作惊讶,连道不知。
仙门之人,多会在宗门里留下本命玉牌,一旦身死,玉牌也自然会暴裂。灵机子的本命玉牌,早在半年之前,便碎成数截。
“龙师兄,你是否觉得此事蹊跷?”
说话的是个中年妇人。这妇人就坐在龙幽道人最近侧的一把交椅,身上一袭淡黄色的罗裙霓裳,倒是将她颇有风韵的脸衬得明艳动人。眉间的那一点丹砂,更是给她平添几分圣洁端庄。
这妇人便是银月峰的首座,龙幽道人的师妹,容月师太。
“哼,我那徒儿前脚身死,后脚就冒出来这么个小子,未免太巧了吧?”
彦长天闻言,心里也像十五个水桶吊水一般,七上八下。
“龙师弟所言不无道理,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倒是应该好好审问一番。”
说话的是个白发老者,一身绛紫色的道袍,两只瞳孔颜色不一,左眼黑色,右眼银色。
他那是玄清殿刑堂的堂主,赵羽。然而,他却因为行事狠辣,私下里被玄清殿诸多弟子换做“赵老鬼”。
大殿上七只座椅,便是玄清殿“四峰三堂”七位长老的专座。
“四峰”,主要负责门下弟子的修行事宜。四座山头的掌峰人分别是:苍龙峰首座龙幽道人、银月峰首座容月师太、天都峰首座朱庭轩,以及醉池峰首座葛中棠。
“三堂”,则是负责刑律的刑堂、配给丹药的丹堂和锻兵炼器的器堂。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有权力的地方必然有斗争,玄清殿自然也不会例外。
“四峰”势力与“三堂”势力之间的恩怨纠葛,由来已久,也是让历代玄清殿掌教都颇为头疼的一件事。
“就是,赵师兄说得有理,自当交给刑堂调查,如果没什么猫腻,再交还于你。”
这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来自器堂堂主张丹枫。
这句话听在彦长天耳中,却是让他如遭雷击。他与玄风道长百密一疏,万万没算到几位长老如此多疑,如今恐怕要在阴沟里头翻了船。
他却不知道,正是张丹枫这看似致命的一句话,却无意间救下彦长天一条小命。
就在彦长天全身血液都似乎凉下来的时候,又有人开口了,这次说话的是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
这人左手捧着一卷青囊古籍,一把戒尺在他右手缓慢旋转着。剑眉星目,高挺鼻梁,当之无愧的翩翩佳公子,当世俏书生!
这个年轻人正是“四峰”之一,天都峰的首座,朱庭轩。
“张堂主这话不妥,咱们四峰之事,定当自己处理。我看这娃儿就心性不错,给我当个便宜徒弟倒也妙得很。”
朱庭轩说这话时,却是面带三分盈盈笑意。彦长天只觉得他那张本就英俊不凡的脸,此时更是光芒万丈。
“龙师兄,您这主事人倒是怎么个看法呢?”
朱庭轩一边说着,一边朝龙幽道人眨眨眼。
他这话说得颇有玄机。
龙幽道人道行极高,门下弟子也数量最众,掌教真人闭关之时,便由他代理主持,这是其一。
其二,灵机子本就是龙幽门下,照理来说,这也是他们苍龙峰自己的事情,轮不着别人插手。
“是愚兄糊涂了。”
龙幽道人话虽如此,眼中却没有丝毫惭愧,他接着对彦长天道:“你既然是灵机子门下,便随我回苍龙峰去,再作打算。”
“师兄你也是心急了,还不知他愿不愿拜在你门下?”
也许是看出了彦长天脸上的窘迫和犹豫,容月师太居然轻笑起来。
“哦?彦长天,你是怎么考虑的?”
龙幽道人此话说来,颇有几分倨傲。只因他苍龙峰是当之无愧的四峰之首,哪里担心彦长天有其他想法?
可是偏偏,彦长天就是那出乎意料之人。
“师父倒是没有说过,一定要让我拜在苍龙峰下。”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除了龙幽道人满脸尴尬之色,其余几位长老都是止不住的笑意,有些是嘲讽龙幽过于自信,有些则取笑彦长天不知好歹。
“哼。”听着大殿内年轻弟子们纷纷议论之声,龙幽道人忍不住冷哼。
只见他宽大袖袍随手一拂,便座回原位,还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如此甚好,我苍龙峰弟子太多,不好管教,也免得耽误了你。”
其实倒不是彦长天不知趣,只是他隐隐觉得这龙幽道人颇有疑心,若是真拜在他的门下,恐怕迟早会秘密败露。
更何况...这人看上去很凶。
“无妨无妨,我天都峰倒是人丁稀少,缺两个道童。”朱庭轩还真是机敏过人,这话实属在帮龙幽解围,“彦长天,你可测过根骨?”
彦长天一愣,他当然测过,是个绝灵根。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过造化洗髓丹的淬体,想必有所改进。
“不曾测过。”彦长天说谎时总会有些脸红,此刻被那么多人看见,脸就更红了。
朱庭轩微微一笑,长袖挥起,一方观澜石便凭空出现在大殿之上。
看着眼前熟悉的观澜石,彦长天心中竟有几分莫名的激动。任他心智成熟,心性了得,也终究是个十九岁的青年。
这个年纪的男人,总有一腔沸腾热血,总有一颗好胜的心!
眼前的观澜石,于彦长天而言,便像一座高山。上次登峰失败,这次定要将他折服!
看着明显已是心潮澎湃的彦长天,朱庭轩微微笑道:
“你且上前,教我们看看是怎样一番资质?”